整个上午脑袋都有些懵,便是午膳也没什么胃口。下午的天气极为晴好,万里无云的,日头照得人头顶昏。

弘晳低下头:“孙儿知错了。”

“挺像的,不仔细听,根本就不知道是它在说话,他一开始就用李德全的声音说‘万岁爷到’竟把我们三都骗住了。”

弘晳白了他一眼,“就昨夜的天,你化了这雪都不一定会化。”

弘晳没好气道:“他们也不需要你帮忙。”

那句表妹咬得很重,他的笑容里分明是带着不屑的。烟云有些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昨日我。。。”

他远远见过她几次,穿着缃黄的裙衫在院子里和丫鬟们跳着皮绳,明媚得像春日新的柳芽。有人告诉自己,她是索尼的孙女儿,是自己几个备选的皇后之一。

执喜称的手一滞,那喜称上仿佛带了刺一般。弘晳忽然没有勇气挑开,心里喟叹不已,皇祖父啊皇祖父,您到底给孙儿挑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什么?万岁爷?”烟云脚一软,身子一晃险些跌倒,采蓝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格格小心。”

每到暮春时节,原野上的草长到没过膝盖时,喀喇沁都会有一场盛大的赛马,每个部落推选出一个人来参赛,得胜者便有十匹上好的牦牛作为奖赏。

“你忘了,大格格,才是奴婢的主子呢。”烟云叹息道。

莫桑心中一动:“大格格。”

“采蓝,你先出去,我和采绿有些话要说。”

莫桑放下酒杯,笑道:“母大虫不假。”

大家一愣,便笑道:“完了,这丫头真赖上十三了。”

昕薇满意的点点头,把一个通透翠绿的玉镯戴到烟云的手腕上。

满族的格格要学的东西很多,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下。这些,昕薇样样都不喜欢,她尤其不喜欢那个教书法的先生,因为他竟敢打她的手板。还是阿玛默许的,若逃课了,阿玛也立刻就会知道,又免不了一顿责罚。

齐溟斜了他一眼,“那小黄毛丫头,难不成我还怕他不成?万岁爷当年不过怜她年纪小,不跟她计较罢了,怎么的,还倒以此为傲了?我还不信,我收拾不了她!”

“你长得倒是有几分像我,你叫什么?是哪家的丫头?”昕薇居高临下的问。

三个月后,噶尔臧因事外出,恰逢端静公主生产,这个孩子早出生了半个月,所以他未及时赶来,公主身边只有花染衣守着。

待二人走进,烟云给胤禄请了个安,胤禄老成道:“不必多礼。”一边关切问道:“弘晳怎么样了?”

“刚刚服过药已经睡下了。”烟云道。“好歹不是什么大毛病,估计明日就能见好了。”

胤禄点点头:“那便好,那便好。不过今日他晕倒之时差点被他吓死,呵呵。”

将二人引进花厅,烟云道:“十六皇叔,弘晋,你们可用过了晚膳?”

“用过了。”两人均点头。弘晋解释道:“以往我们都会用过晚膳来寻二哥,与他在书房里一起探讨课业。他今日抱恙,写不了课业,我和十六皇叔却因为在一个地方写习惯了,不到这里竟无从下笔,所以今日依旧来了。”

烟云笑笑,“原是这样,怪不得晚上总见你们来找弘晳呢,原来是一起做课业。”

弘晋凑上去悄悄道:“不单是写课业,还在里面一起玩呢!”

“哦?”烟云面上惊奇,暗想这却和昕薇一样,书房乃金屋藏娇之地,连地板里都能抠出件小玩意儿,所以每次昕薇被王爷关禁闭锁在书房的时候,王爷说要禁到酉时,她绝对不申时出来。

弘晋说得眼睛亮,“偷偷告诉你,二哥的书房里有投壶,弹弓,陀螺,还有一盒洋人进贡的弹子棋。。。”

“弹子棋?”从小在昕薇那见过的新奇玩意也挺多,这弹子棋她却是听都没听过。

“就是玻璃珠一样的棋子,改日让二哥教会了你,我们四人来玩儿!”弘晋盘腿坐在椅子上,随手在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一个油炸果子,觉得好吃便又抓了一把,边吃边问:“二嫂嫂可用过膳了?”

“还没呢!”

弘晋惊奇道:“怎么现在还没呢?”

胤禄却瞬间意会,似笑非笑道“哦,方才定是在照顾弘晳吧。”

烟云的脸迅红了起来。胤禄笑嘻嘻道:“那你便先去用膳吧,不必管我们,我们坐一会儿就去书房写课业了。”

肚子实在饿得厉害,方才从弘晳那出来就打算去用晚膳的,没料到却遇上了胤禄和弘晋。听胤禄那么一说,烟云倒是无所顾忌,立马就起身去用膳了。

走时弘晋捧起那个装在油果子的盘子,对烟云笑嘻嘻道:“二嫂嫂,这盘点心可不可以带到书房里去?”

烟云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03

待烟云用过晚膳再回花厅的时候,弘晋和胤禄早就不在了,便吩咐着云锦端着花茶和一些点心送进书房里,脚下却又不自觉的回到了弘晳的寝宫来了。

两个宫女呆若木鸡的站在他床榻的一左一右,站得甚为笔挺,烟云便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弘晳睡颜安静,睡姿也没怎么变动,依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被子裹得紧紧的,就是如白玉一般的脸上现在已经有淡淡的绯色,估计是药效正一点一点上来了。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比脸上要烫许多,担心他会不会烧傻,便去那凉水浸了巾子,覆在他的额门上。

矮几上仍然放着她下午未看完的那本书。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继续看了起来。翻了几页便换一换他额头上的巾子。一下看了有小半本了。

到了一更天的时候,大概是麻黄汤的药效上来了,昏睡中的弘晳开始不安分起来,在被子里动来动去,像一条挣扎着的泥鳅,温润如玉的脸此刻涨得像只煮熟的虾,额头密密沁出一颗颗汗珠,有的甚至如黄豆般大小,一动便涔涔的淌下来,将头都湿濡了。

烟云在旁边一边擦拭着他脸上的汗,一边不时的起身帮他掖着被子。胡太医说要捂着,可估计他也捂得受不了了,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掀被子,要么就是捅出些洞来,每动一次,烟云就要重新掖一次被子,来来回回好几趟,弄得烟云也是满头大汗的,目光瞥到旁边的矮几,她灵机一动,将那矮几搬到他的被子上,四个脚正好能将他的被子压实了,也不能在里面乱动了。于是便趴在那矮几上,摁住那矮几。

这样便真的能省很多事,矮几那四个脚将他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任他再怎么动弹也掀不开了。不过趴在那矮几上,却也能将他的容貌仔细的看着。

烟云绝对不是借此刻意去仔细观察他的样貌,只是自投去第一眼开始,便移不开目光了。

烛光中轮廓分明的面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俊秀的眉目仍带着少年的青涩,有如画中仙童一般的美丽。那精致的下巴温润白皙,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微微合起,此刻由于灼热而变得鲜艳而嫣红的薄唇。

弘晳由于身上的灼热迷迷糊糊闷哼了一声,她便伸手用巾子帮他擦汗,手指触到他滚烫的脸时,心头忽的急急跳了几下,脸颊也在那一瞬间烫了起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烟云想,若是昕薇没有结识莫桑,能嫁给这样的一个男子,便也是幸运的。

弘晳便是在三更的时候醒来的,身上从胸口燃起的灼热渐渐消退,出过了一身汗反而感觉很舒服,不过两床厚棉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倒是捂得慌。

他挣了挣,没有将被子挣松一些,又用力挣了挣,依旧没有将被子挣开,心下暗暗吃惊这被子为何盖得那么严实,本想算了就这样继续睡吧,奈何这被子里实在是热得吃不消,他便拖出身子坐了起来。

弘晳这一坐起来却现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张脸,惊得他当时“啊”的一下叫了出来,往后微微一退,才现是她。

烟云方才为了帮他压被子,将矮几放在他的被子上,大半个身子伏在矮几上,伏了许久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