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没看过,岳鸣飞也一样,更不知道这和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接着,唐紫月就告诉我们:“小说和我们的事没关系,可里面有一句话,对现在的情况很适用。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我半蹲下来,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舟桥部队还有打捞日志这种东西。话说回来,现在的渡场也有类似的打捞记录,但都由金乐乐负责,我们是不会去写那些报告的。唐紫月很感兴趣,翻开之后就认真地读了一遍,那页面都是土色了,墨迹也晕开了,辨认字句非常困难。我看唐紫月那么专心,不忍心打断,于是就暂时把离开的念头抛到脑后。

“你……”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女老师胆子真大,不怕被水鬼拖到河里?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莫非她真以为唐二爷手里握着天大的机密,想要一窥机密的内容?

金乐乐随后走出来,我看见地上有人影了,忙转身看了看,然后问:“那晚唐二爷被抬走,你们没人动过他的东西吗?他的手机呢?”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我醒来时,门忽然开了,雕像就多了一只手。等我中午再回来,两只手都长齐了,这真邪门!”我说着说着,不愿再碰那雕像,并叫岳鸣飞把它扔到桌上去。

韩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我看你还是少去水边,这几天都在渡场里待着,帮我洗洗菜就好。”

这一趟,岳鸣飞没逮住捉弄他的人,却转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可刚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不知何时生了变化。我和岳鸣飞紧张地向前迈了几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里就说:这水库底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夜里居然会有这般奇景?

那个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门就不见了。渡场外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樟树林过去,绕到彝山师院的后门,然后穿过师院就是镇上的市集了,每次我们去市集买东西都走那条路;另一条就是通向水库和下游的鱼塘,还有几座靠江的村子,两边的路都不是大街,夜里没啥好逛的。江风混着春雨猛地打到我脸上,顿时睡意散去,我好不容易又听到一些动静,似乎那个人在朝水库那边走去。

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杀人的乐趣?捉弄人时的兴奋感?这都不可能!

胡队长先下去,当走到了水边,他就戴着黑胶手套,准备要把尸体翻过来。张大户年纪大了,有点迷信,不敢看正面朝上的尸体,传说这种尸体吃人很厉害,水鬼都是由它们变化而来的。我没捞过尸体,一样有点受不了,不过为了确认浮尸不是唐二爷,马上就跟着岳鸣飞走到了水边。

现在,渡场一共有三个打捞员,除了我和唐二爷,还有一个就是岳鸣飞了。这个人以前在市级的游泳比赛拿过冠军,本来前途光明,可退役后什么官职都没捞到,三年前就沦落到渡场来讨生活了。岳鸣飞仗着他的过去很辉煌,老是看不起渡场的其他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就连胡队长都拿他没辙。

唐二爷的房门竟然被打开了,没有撬锁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我心中一惊,侥幸地想,唐二爷这浑蛋果然蒙人,他没死呢。接着,我推开虚掩的门,想骂唐二爷玩笑开过头了,这时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沾水的脚印到了房间里就没了,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走到了教职工楼下,唐紫月就对我说,“刚刚我真以为见鬼了,不好意思。明天你要去送唐二爷吧?我们系的学生也要去看陈十万的妈妈,大家还凑了钱给他妈妈治病。对了,那本日志我会尽快想办法翻开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不用客气。”我笑了笑。

唐紫月回以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上了楼,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等我赶回渡场,岳鸣飞没回自己的房间,居然在我床上睡着了,连门都没关。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江边蚊子多如牛毛,蚊香熄灭了,岳鸣飞一样睡得香。我苦笑着把人推醒,催着他回去睡,可他迷迷糊糊地,就是不肯下床。迫不得已,我只好由着岳鸣飞,挤着他往里边挪了挪,然后就躺下去,一觉到天亮。

“喂!醒醒!”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岳鸣飞正骑在我上面,吓得我弹起来,忙问:“你干什么?”

岳鸣飞不觉尴尬,很自然地下床了,随即说:“有学生昨晚被淹死了,有个人今早去打渔,把尸体捞上来了。现在正跟学校和那学生的爸妈要钱呢!”

我惊讶地道:“谁死了?”

“说了你又不认识,师院那么多学生。”岳鸣飞哼哼地道,“那群烂渔民就知道靠捞尸混饭吃,他妈的,我们捞过那么多尸体,如果也要钱,早就买房买车……”

我哪还有心思听这些话,当下穿好衣服就跑出去,想要看一看那学生是在哪里淹死的。这时,院子外站着一个短女人,穿金戴金的,活脱脱一个贵妇,和破烂的渡场完全不搭调。这女人就是副场长苗梨花,大家都叫她苗姐,不过她总觉得胡嘉桁低她一级,因为她是由于性别关系才一直当老二。

苗姐见我和岳鸣飞一前一后出来,摘下墨镜就咳了一声,叫我们快去准备,一会儿就送唐二爷的遗体去火化,明天她还要和老公去南宁赶飞机去度假。苗姐守在那儿,我不方便冲出去看情况,只得忍耐下来。幸好,金乐乐来了,把苗姐请进了办公室,嘘寒问暖地聊了好一会儿。我瞅准机会,溜了出去,江边哭天喊地的,站在渡场门口就看见樟树林那边的河崖有艘渔船,很多人围在旁边争吵着。

“昨晚有人从那里爬上来,跑进学校里,难道……”我心中生疑,跑过了樟树林,挤进人群之中,一看渔民捞上来的尸体,整个人就震住了。

“余雨雨?”我诧异地望着江上的渔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他学生叽叽喳喳,有人说余雨雨昨晚没回宿舍,肯定是晚上淹死的。大家议论着,余雨雨不会水,怎么敢夜里到江边,一定是自杀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这事不对劲,难不成昨晚我们路过那里,余雨雨就沉到水底了?如果我走到江边看一眼,而非追进学校,是不是能救她一命?

这事轮不到渡场负责,学校方面与渔民僵持不下,请来了警察,并封锁了消息。我看见秦望赶来时,他还问我怎么愣在这里,渡场不是安排今天火化唐二爷的尸体吗?我什么都没说,悻悻地离开了,心中很明白,这又将是一桩自杀案。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老有警察判定自杀,除了他们的侦破率要好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溺亡案件是最难侦破的。

先,尸体泡在活水里,就算有犯罪证据留下,也被水流冲走了。尽管彝江比不上长江,但要打捞细微的犯罪证据,这绝对是大海捞针。其次,尸体坠入水中时,本身就会留下外伤及内伤,水底还有礁石等物,尸体滚动时会撞伤,这就难以判断死者生前是否与人争斗过。尸斑在溺亡案件上同样很难成为尸检证据,因为那个人不管是自杀还是被推下去,死者的姿势会随水流改变,水流还会让尸体远离第一案现场,水温的影响亦是一个因素——更关键的是,小山城的警察没那个刑侦技术。

本来,我想告诉秦望,夜里曾看见有人爬上岸。可当时唐紫月也在场,要是学校方面知道了,这会不会影响她?搞不好,死者家属认为,我们见死不救,那就弄巧成拙了。我良心和私心挣扎了很久,一下子作不出决定,只好等从火葬厂回来了,再问问唐紫月的意见。

我走回渡场时,苗姐看我出去了,立刻催我快去准备,其他人可都穿好衣服了。我撇了撇嘴,苗姐说的“穿好衣服”是指穿得正式一点,就像西方的那种葬礼上穿的黑色西服。除了我,其他人都参加过某位打捞员的火化与下葬,苗姐那时帮所有人定做过一套衣服,男的穿黑色西服,女的穿黑色长裙。我是半年前来的,这半年过得很太平,苗姐就没想过要帮我定一套,搞得我这一次就像一个另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