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已经走到了杜铭川脚边。火头青挑衅似地吐了吐杏子,脑袋和身子开始朝后缩。男孩又朝前跨了一步,握着刀把的苍白的右手上蹦起了几条青筋。

怀着好奇心走过去,沿着山壁攀爬到山崖底下,就见到一根黑黝黝的荆棘杆一样的东西撑裂了岩石,从石缝里钻出来,短小的枝头赫然绽放着一朵出奇妖艳的赤红sè的花。没有多余的枝桠和藤蔓,没有绿叶的陪衬,仿佛它的美丽根本不需要任何陪衬,就这样悄然开放在山间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只是一次,无法回避的选择,命中注定的结果,让他失去了荣光,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大好前程。他不但成了任人取笑的可怜虫,还牵连到他最好的兄弟,此刻不知道正受着怎样的煎熬。

红sè法拉利跑车风驰电掣般开过来,在大排档旁边停下。穿着白sè阿玛尼休闲装的连正星下了车,走到桌子旁边:“杜铭川,喝酒怎么不叫上我?看你这憔悴的样子,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杜大主席上哪去了?”

丁少安正想上前辩解,却被杜铭川一把拉住:“我知道现在怎么说都没用。钱已经还回来了,等一下先请孙娜同学放回账上。至于这件事情,回头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大家一个交代。这里应该不是审讯室吧?连副主席是想过一把审讯官的隐吗?”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丁少安的肩膀:“兄弟,瞧你一脸丧气样,怎么啦,有什么事说出来,看老哥能不能帮忙。”

孙娜忽然注视着杜铭川的眼睛说:“还记得我们在七星镇最后一次说话吗?你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铭川妈拉着杜铭川扑通一声跪在孙天寿跟前,流着泪磕起头来。孙天寿忙扶住铭川妈,示意不可,却受了杜铭川三跪九叩的大礼,说:“你给我磕头,也不枉我的一番心意了。”

细绳子被扔在地上,李翠儿的手伸进了金海山的衣领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抽出一根放进金海山的嘴里:“我给你点上。”金海山好像迷了魂儿一样任由李翠儿摆布。火柴把香烟点燃后,被李翠儿扔到了身后,引燃了地上的导火线。

杜铭川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咂巴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可他总觉得不放心,出门的时候就留意了一下,就听得孙铁柱在那里哀声嘟囔那句:“我不能让人一辈子戳我的脊梁骨哇!”

以前几个和孙铁柱一起干工地活儿的,因为讨不到工钱,早几年就相继回乡了,就铁柱子一根筋地在各种工地上流窜,死活不肯回来,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孙天寿就出面联系了能联系上的镇上所有在外打工的人,尤其是来往申州的,看能不能打听到孙铁柱的消息,结果也是石沉大海,连个回音儿都没有。

杜铭川不愿把和孙娜之间的事情说出来,只挠了挠头默认确有其事。不想孙天寿却突然板下脸来,沉声道:“你怎么做的这件事我不问,兵法上讲‘以正合,以奇胜’,自古成大事者,以取势为上,取巧为下,你小小年纪不要太过钻营计谋。”

古代的瓷器做出来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世人谁也没见过,如今能见到的除了少数一代代沿用传下来的,大多数都是地下出土的东西。泥土经过火烧,刚出窑时带着火气,釉面贼亮,历世时间长了,表面形成包浆,这燥火之气就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之感。而若是在地下埋藏多年,因受yin气腐蚀,釉面包浆更是不同。研究制作仿古瓷的人都有各自的办法,在短时间内造成经年累月的埋藏或传世的错觉。比如有人用酸液浸泡,有人用牙膏打磨,有人用化学染料等等不一,耐得住寂寞的,就用土埋法埋上个一年半载,也有效果,但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器物本身已经接近古瓷的工艺和成sè。

……

镜头推近,他的视野里清晰地看到快行进中的车辆,果然就是金学农的那辆新桑塔纳,只是由于车快加上车窗反光的原因,无法看清车里的人。等车子从路口过去,杜铭川蹬上自行车跟了过去。

杜铭川心头一跳,马上想起了守灵夜拿走了父亲的玉壶9还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太监王爷,便问:“那人长什么样?”

看完报纸,他就学习父亲留下的几大箱书籍,除了瓷器制作鉴赏类的,从诸子百家到历史传记,大多是古籍。那天刚看完了《孙子兵法》,他就到书堆里去翻书,希望找些兵家注解类的书籍便于理解,却翻出了一本《棋经十三篇》。杜铭川没事常去学校门口的棋摊观棋,看见这书还以为是和《橘中秘》一样的象棋谱,就翻看起来。看了半天才现这书是讲围棋的,而且根本不是棋谱,反倒是和《孙子兵法》有点相似,竟是些大道理。

金海山高高兴兴地去会计那里领钱,忍不住又和女会计打情骂悄了一通,还顺手在人家的大屁股上捏了几把。不过这也让他付出了代价,从刚领的三千块钱里抽了一张大红票子塞进了女会计胸前那道深沟沟里。从财务室出来,他觉得有点心疼,一百块就摸了几把,实在太不值当,这女人单独看着挺得劲儿,但要和李翠儿一比,那就和上星期的报纸一样,又旧又不值钱了。

山野间的最后一缕炊烟散去,夕阳缓缓沉到山的那一边,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斑驳的树影在晚风中挣扎着,逐渐淡去。夜幕降临,幽蓝的天空慢慢闪出一颗又一颗星星,就像众神的眼睛,注视着人间。

“娃娃就是娃娃,上回是运气,这回不行啦!”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扼腕,并表达着同一种观点。孙娜也在人群中,忍不住去摸自己滚烫的脸,就像自己的脸上、身上和心里也布满了丑陋的黑点。这些东西本该是多么漂亮啊,就像她本该是多么纯洁的女孩,可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丑陋呢!她明白这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不禁有点后悔起来,却终究鼓不起勇气去面对杜铭川,只好默默地退到人群最后,孤零零地站在空地上。远处是起伏的群山,山的另一边,是令人向往的大都市。

孙娜的手有些颤抖,心里想象着添加了粉末的釉水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出窑的时候瓷器表面会布满了麻点。从情感上来说,她是不愿害杜铭川的。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半在杜铭川身上,另一半却在七星酒店。所以当她拆开粉末袋子的时候,心还是乱的。她紧张地将粉末倒进缸里,胡乱将袋子丢在一边,然后愣愣地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随着粉末一起,跌落在釉缸里。这口缸就像无底深渊,她的半颗心也跌了进去,再也找不回来。

杜铭川看了看还在哗啦啦搅拌着的机器,沉吟了一下,说:“好吧,不差这一刻。”

“当年在七星镇恢复制瓷工艺,那是总理亲自督促,轻工部委和省厅召集了无数专家,费时数年才烧成了一窑。”孙建业叹息道,“如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第一次烧窑,还是这种罕见的大龙窑,就烧出了好东西,你让那些专家颜面何存?”

白天累得够呛,到了晚上本该好好休息,却不想孙校长早做了安排,每ri夜间就派人来给他补习功课,不是学校老师就是哪个同学,隔三岔五他还亲自跑一趟,出些难题考考杜铭川。到后来,连常来给铭川补习的孙娜都看不过去了,开始抱怨孙校长过于苛刻。

孙天寿点点头,很满意他小小年纪就能照顾到开支成本,笑着说:“说的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雇长工容易,雇短工难,要是工人都不愿意来给你做活呢?”

他朝大伙拱了拱手说:“诸位呀,杜家娃娃说得对,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是带把的,咱不能说杜家没男人了这种话。既然娃娃有心,我看不如让他试试,要是他真能烧得好,也是一段佳话。”

铭川妈才知道孙天寿不是来谈买窑的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去屋里拿了和村里签订的土地承包协议:“当初青松就和村里签了这个,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孙校长你给看看,有啥问题?”

不过金龙被打哭的事情还是被金虎绘声绘sè地讲了出来,杜铭川成了初一学生当中英雄一样的存在,就连高年级的学哥学姐也对他刮目相看。

杜铭川摇摇头:“不要麻烦孙校长,再说他知道了也没用,最多给金龙一个处分,总不能天天护着我们。”

最后一天,杜青松丢给妻子和儿子一个凄惨的微笑,然后纵身跃进了那个燃着熊熊火焰的窑洞。

黄昏的山里飘起了一片片白雾,渐渐将小窑村周围的群山笼罩。夕阳的余辉将村口的大树拉出常常的影子,一直投shè到山坡上如巨龙般匍匐的龙窑的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