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安重重的把酒杯摔在地上:“你敢说不是你搞的鬼?”说着就要上前和连正星动手。杜铭川一把拉住丁少安,抬头看了一眼连正星:“想喝酒就坐下,想干架的话,咱们另约个时间。”

杜铭川看了一眼孙娜。孙娜一触碰他的目光,马上低下了头,不停的揉着手里的钢笔。听黄处长话里的意思,杜铭川知道孙娜的事情并没有曝光,稍稍放了心,只是孙娜没有站出来说话,却又觉得微微失望。事情到了这一步,遮是肯定遮不住,必须得有人承担责任。现在,既不能公然顶撞,把事情搞僵,也不能傻乎乎地承认挪用公款。

丁少安回头就看到强彪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彪哥,有些ri子没见到你了,财了吧。”

孙娜的手抖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仰着头连眼角都带着笑意:“我知道。”

龙窑彻底毁了,金家和孙家的龙窑之争也失去了意义。金学农连着去了几回寺庙烧香拜佛,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只是再没人听他提起龙窑二字。孙天寿当上了行业协会的会长,主张重建龙窑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李翠儿咯咯地笑起来,光溜溜的身子挡住了身后的视线,笑声掩盖了导火线燃烧融化雪水的声音。然后她身子一伏,和金海山趴倒在窑顶的雪地里。

“在工地,有我工友照顾着呢。”

丢了女儿,李翠儿就每天哭哭啼啼,一张俏脸眼见着消瘦下去,齐整的刘海不见了,头变得蓬松散乱,眼眶浮肿着,衣服也是胡乱穿着,时常松着领口晃荡着两只大nǎi在村里走动,一边走一边问人有没有见着娜娜。金海山起初还来看过她,可刚一见面,李翠儿就像个疯子一样扑上来抓他的脸,要他还她的女儿,弄得他狼狈不堪,就再也不敢来了。

孙天寿摇摇头:“让铭川在咱镇上闹腾可以,但这次龙窑给谁烧可不是咱镇上能定的,要让市里的领导和省里来的专家组认可一个孩子烧窑是不现实的。”说着看了看杜铭川,问道:“我想让你建业叔出面去争这龙窑的经营权,你看如何?”

孙建业所用的就是土埋法。他天井里的土和别处有所不同,是从山涧深处的地下挖来的,yin气较重,用来埋东西的效果比一般泥土要好很多。除了这个天井,他后院的墙角里有一方用牛粪和泥灰杂堆而成的土塘子,那里更是埋了不少好物件,比埋在天井的效果又有不同。

孙娜想把金龙找她的事情坦白出来,可话到嘴边就不利索了,吞吞吐吐地讲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杜铭川却误以为她想问釉水配方的事,心中不耐烦起来,说:“你有什么事干脆点说,别婆婆妈妈的。”

骑出一身臭汗,桑塔纳却越开越远,好在他的视力像老鹰一样好,七星镇又不大,车子在从视野中消失之前停了下来,杜铭川认得那地方是七星大酒店。

“杨伯,你这是听谁说的?又是啥小道消息?”杜铭川问。

虽然不会下围棋,但因为刚看过《孙子兵法》,对棋书里“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之类的话有种亲切感。杜铭川也不管那些看不懂的“立二拆三”之类的术语,把这《十三篇》当成了兵书来看,竟也看得津津有味。这一看就看过了头,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他一看过了平时还报纸的时间,急忙拿起报纸,连带着把这本《棋经十三篇》也给裹了进去,腿上自行车直奔学校。

“哦——”金海山恍然大悟,挑起大拇指夸赞道:“还是厂长你厉害,一眼就看穿了孙天寿的把戏。啧啧!这姓孙的果然有一套,杜家娘儿俩对她感恩戴德,龙窑就和归了他孙家没什么区别,现在又把价钱炒了上去,以后他利用杜家龙窑烧出来孙家的仿古瓷,那价格就能卖更高了。”

“爸,我没给您丢脸!”杜铭川跪在窑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昏暗中的龙窑犹如一条黑sè的巨龙,匍匐在山腰上。一弯新月破云而出,窑头漆黑的石壁反shè出微弱的白光,恰似巨龙睁开了双眼,将yu腾空而去……

孙天寿长叹一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事已至此,说与不说都一个样了。你不揭金学农,想来他也不会将这事抖出来。让铭川这孩子吃点苦头也好,早点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就算他这窑能烧成,只怕也改变不了龙窑易主的命运。金学农最近一直在市里活动,我估摸着很快就会有人下来考察。这几天我去了趟省里,只希望能尽最后一点力。”

孙建业等孙娜走远了,才走进棚子,捡起那个还残存着些许粉末的破袋子,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将袋子塞进衣服口袋,回到屋子里,朝杜铭川笑了笑,却什么话也没说。

杜铭川停下手头的活儿,用毛巾擦了把汗,疑惑道:“什么ri子?”

“今时不同往ri,你别忘了他是在他爹那里继承的技艺,和当年那帮人恢复失传近百年的老技术可完全不同。”孙天寿提醒了一句,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和你一样,也不看好这一窑,但若再给他三两次机会,结果就不好说了。”

杜铭川被臊了个大红脸,嘿嘿憨笑了几声,忙不迭地又给师傅们敬酒,孙校长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杜铭川毕竟还只是个少年,没想过那么多,听孙校长这一说,心中大惊,暗想镇上拉坯工人就那么一群,抬头低头大家都熟捻,谁也不会愿意为了他一个孩子而去得罪金学农这尊大菩萨,那么他雇不到工人的可能xing是极大的。

杜铭川缓和一下刚刚激动的情绪,匀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点头道:“会,我爸以前烧窑,我都在边上看着,怎么控制火候,他都教过我。”

孙天寿仔细看完那一纸摁着红手印的简陋协议,摇摇头说:“这个不行,村里说了不算,镇zhèngfu要找你们麻烦很容易。”

“我说过你打不死我,我就不会放过你。现在给你个机会,明天到我班里来跟我道歉,咱俩的事一笔勾销。”杜铭川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丢下躺在草丛里的金龙,扬长而去。

“那他们以后每天都来打你怎么办?”孙娜担心的问,“要不,我……”

关于外来户的概念,杜铭川直到上学后才渐渐明白。好在杜家人缘好,他在学校的表现也很争气,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尤其是孙家的几位老师和镇中学的孙校长都很器重他,让他这个外来户渐渐融入了当地人的群体。

杜铭川刚出家门,就听到远处响起了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起初还以为谁在哭,仔细一听却又不像。这ing神一集中,异乎寻常的耳目能力便自然动起来。呜咽声渐渐清晰,竟然是有人在吹箫,而且从方向来辨别,正是从龙窑那里传来。

孙娜娘眼尖,看到杜铭川脸上鼻青脸肿的,急忙过来摸着他额头,问道:“这是咋啦?摔着啦?”

他刚扶起自行车准备带着孙娜走,金龙就紧跟着从菜田里钻出来,恨恨地指着杜铭川说:“就这么想走!”

“去我家干嘛?又不是我要他们的窑!”金海山说道,“算了先不提这事,你先给我去去火,我都快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