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安简直要为杜铭川的这番话鼓起掌来,这里面的关节丁少安自然也想到了,只是要他这么义正词严又条理清楚的说出来却做不到。孙娜此刻也抬起头来,脸上略带欣喜和吃惊的表情,看着杜铭川。

他们俩又找相熟的同学朋友去借,但东拼西凑也只凑齐了三万。可孙娜整整挪走了十万块,还差七万才能填补上这个窟窿。

“你在学校风头这么劲,谁会不认识你呢?开学没多久我就听说你杜大才子的大名啦!”孙娜幽幽地说,“我在新生当中也算出sè了,人家说我是新校花的候选人,还把我的相片贴到校园网上,我想这下你总该来找我了,可没想到你杜大才子对美sè丝毫不动心,居然这么久都不知道有我孙娜这么一号人存在,我又怕送上门来被你嫌弃,只能通过丁少安来和你见面咯。”

铭川妈等到儿子身体好转,就默默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湘西娘家。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龙窑,这个小窑村再无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何况这龙窑的邪门让她心惊胆战,她再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什么事了。杜铭川虽然不舍得,却也无可奈何。

“好看。”金海山第一次感受到冰天雪地里不一样的激情,想起了外国录像里放的那些女人。他还没完全适应过来的时候,李翠儿已经粘了上来,搂住了金海山的脖子。她腾出一只手伸到背后,摸到了那只旅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拽出来一根细绳子,然后一脚把包踢进了窑洞。

孙铁柱一把推开李翠儿,吼道:“回来也是遭人白眼,你叫她受得了这气?”说完又抱着头哭起来:“是我不好,我没用!可我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是绿王八呀……”李翠儿又趴过来搂着他一起哭,边哭边说:“把闺女带回来吧!你也别出去了,我给你做牛做马,我就求你住在家里,以后咱好好过ri子,啊!”

除了一堆裤裆理论外,没能从老杨头那里得到任何帮助,杜铭川只好去找校长帮忙。孙天寿立刻通知了派出所,随后又动了能动的人四处打听。这一下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查到了孙娜确实坐车去了市里,接下来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估计应该是去找他爹了。

“这是应该的。”孙天寿对杜铭川笑了笑,又转头对孙建业说:“你这边得准备一下,考察组来了以后,需要一份材料,说明你有恢复龙窑工艺的能力,到时候再从投标人中选出优秀的进行比较,很可能要试烧一窑。我知道你在杜家几个月学了些东西,加上有铭川帮忙,烧龙窑应该不成问题,可我听说金学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龙窑工艺和釉水方面的技术材料,据说很有说服力。他厂里有不少老窑工,金家过去也是烧窑世家,所以这事儿现在还有点玄。”

“我不懂古瓷的。”虽然父亲过去经常给他讲古代越窑和七星窑的特点,可就凭记忆里这点东西,要鉴别古代器物实在太可怜了,杜铭川心知肚明,还是别在孙建业这种行家面前卖弄,所以老老实实说了实话。他好奇的不是这件东西怎么样,而是这天井地下怎么会埋着瓷器。

“我会小心的。”杜铭川说着推了自行车出了院子,“我要去学校拿报纸,回头再说。”

杜铭川自然不知道孙校长和老杨头之间商量了什么,回去的一路,他一直在想“屠龙”和“打劫”的事儿。老杨头说金学农要屠他的龙,明显是指买龙窑的事儿。买卖上来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不愿卖就不卖,谁也没辙,这是很简单的理儿,可金学农是要强买,这就从生意变成“屠龙”了。杜铭川知道在这场对弈中,他先前占了点小便宜,可总体上还是处于劣势,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老杨头说得对,穷命一条和大富之人打劫,即便劫材不够也不会亏,可这个劫从哪儿开打呢?

杜铭川还是装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摇摇头说:“啥好风水,咱们镇上那几个看风水的,谁不认识?从前也没见人说过我家那块坡地好的。”

传达室的老杨头喜欢看完报纸和人扯闲篇,暑假里正闷得慌,见杜铭川每天来拿报纸,正好找到个聊天对象,从天上侃到地下,从国家论到世界,每天胡侃乱吹地和杜铭川说着报纸上的事情。杜铭川总是笑嘻嘻地听着,这些知识和视野正是他需要的,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无论观点正确与否,用六十年的人生阅历总能讲出一些他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来。

金海山讪讪地笑着,有点为难地说:“那个……上次那事儿……那娘们现在不大搭理我,再说我最近手头也挺紧,拿不出啥好东西去勾搭人家。”

孙建业在苦笑,孙天寿在沉思,其余的人在惊叹。奉父命前来探消息的金虎上前捶了杜铭川一拳,说:“你小子真行!”然后便撒开腿跑回家复命去了。

“什么!”孙天寿和孙建业同时一惊,急忙起身冲出屋外,朝龙窑所在的山坡疾步走去。

但杜家母子的热情再次感动了她,叫她无所适从。这个十三岁的生ri真是充满了戏剧xing,孙娜摸着口袋里那包粉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照金龙说的做,就太对不起杜铭川,可不做行吗?她的心已经被那个不熟悉的世界俘虏了,尽管这个世界还很遥远,但她却决心要做那个世界的人,而不是这个山村小姑娘了。

“巧克力很贵的吧?”铭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脏手,“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ri,本来应该我送你礼物才对。”

孙建业想了想,说:“铭川这孩子做事有板有眼,年纪虽小,却有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我不看好这一窑能开出什么好东西来。”

此后的每一天,人们几乎都能看到这个少年,顶着炎炎烈ri,跋涉在没有路的老林子里。他那白净的皮肤渐渐被晒成了古铜sè,身上的衣衫常常被荆棘刮刺得破烂不堪,每当夕阳西下,便见他将一捆捆干柴从山林间背出,整整齐齐叠置在龙窑边上。第二天一早又一捆捆搬下来,在空地上晾晒。

回去的路上,孙天寿问杜铭川:“你本来可以到别家买些素坯直接上釉入窑,那样就避免了买泥的尴尬,时间效率也提高不少。现在虽然买了泥,可你小小年纪,力气还没长出来,又准备怎么拉坯呢?”

杜铭川想了想说:“这个我不敢保证,要试过才知道,反正我爸的手艺都教过我。”

铭川妈愣了楞,脸sè沉了下来,心说你终于还是开口提龙窑了,语气就有些生硬:“我们跟村里签了协议的,这龙窑任谁我们都不卖。”

见弟弟真指望不上了,金龙就去找了镇上几个平常和他勾搭过的混混,想出钱让他们把杜铭川摆平。那混混头子本来见金龙拿了钱叫他整人,心里还挺乐呵,一听是去揍杜铭川,连忙摇头:“你特么的疯了,那家伙敢拿着雷管炸人,你叫我摆平他?”混混最是欺软怕硬,欺负一个初中生很容易,可要摆平一个拼命三郎就不容易了,何况派出所的所长还特意打过招呼。

杜铭川伸手在她娇嫩的小脸蛋上抹掉滚下来的泪珠,笑着说:“不关你的事。”

杜铭川清楚的记得那天父亲见到那两个陌生人带来的碎瓷片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惊惶,抚摸着碎瓷片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他们和父亲长谈了一夜,留下一沓钱和一颗子弹就摸着黑离开了。

出院后,他还没来得及去龙窑看一眼,连父亲的衣冠冢都没有去拜过。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自己头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孙校长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