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初的约定,杜铭川有半年的时间烧窑,但第二窑就烧成了,这比孙天寿预计的要快得多。这时候还没到暑假,杜铭川正好赶上学校的期末考试。落下了将近三个月的课,没人看好他还能考出什么好成绩,但期末考结果一公布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杜铭川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

没想到申州客人看了几眼后就把手里的箱子打开,一沓一沓地数着钱,最后数了二十沓出来,问二十万够不够。杜铭川和母亲以及来看热闹的邻居全都瞠目结舌,在七星镇展瓷器的这几年里,大概除了金学农的厂子,谁家也没一次卖过这么多钱。铭川妈连忙摆手说这些东西不用这么多钱,好说歹说,申州客人硬是把二十万留下,临走还留了话,说以后有货他还来买。

孙建业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孙天寿。孙天寿皱了皱眉,却又开起玩笑来:“你可能要背黑锅咯,幸亏这孩子还没怀疑到我头上,看来今后咱叔侄俩要划清界限了。”孙建业踌躇道:“叔你真行,这时候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不能连累孙家,我这就去跟孩子解释。”说罢便yu去追杜铭川。孙天寿阻止了他,摇头说:“现在解释没用,越描越黑,不如静观其变吧。以这孩子的聪慧,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之ri。”

金家父子没有出现,让孙天寿颇感意外。坐在杜家瓷坊的八仙桌前,孙建业看看左右无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放到桌子上,对孙天寿说:“叔,你看看。”孙天寿有些疑惑地看着空塑料袋,但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一向稳重,决不会和他开玩笑,便拾到手里仔细端详起来。塑料袋里有些残存的粉末,他用指甲盖剔了一些,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搓捻着,问道:“这不是釉料吧?很杂啊,好像还有铅镉粉。”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白光消失,世界陷入黑暗,再重复光明,他才扶着车站起来,奋力蹬上,朝着百货商店骑去。他还记得孙娜为了一个铅笔盒,差点被金龙欺负的事,就在商店里ing心挑选了一个漂亮的铅笔盒,两层的塑料盒子,盒盖上印着可爱的花仙子和稻草人图案。

“谁稀罕你的东西!”孙娜冷哼了一声,将巧克力扔在地上。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转过身到草丛里把巧克力捡起来,放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

孙天寿暗叹杜家果然都是奇人,这时候了还能耐住寂寞,有这样的母亲,难怪儿子如此出sè,又想起过去与杜青松从未深交,此刻深以为憾。

铭川妈点头说:“孙校长没有说出‘效死勿去’这四个字,我看他是要你尽力坚守,若守不住,便学周太王隐居岐山。这是对你寄以厚望,将来要承周文武王的大志。”说到这里,神sè一黯,道:“这也合我的心意,只是龙窑成了别人家的产业,你爸的魂魄就从此无依了。”

厂长笑了一阵,喊杜铭川坐下吃水果,依然是对着孙校长说:“我知道孙校长来意,本来还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趟这浑水,现在见到这孩子,算是明白了。我看也不必麻烦孙校长从中周折了。”

“哟!娃娃也想烧窑哩!”

“妈,金学农没安好心。”杜铭川等金学农走后提醒母亲。

摊上这么一位校长,让老师很无奈。他不敢对金学农的儿子怎么样,只好在办公室里尽量安抚自己的学生。杜铭川叫老师不用担心,并保证这件事不会影响学习。

金虎这才扑了上来,他觉得二打一不算好汉,所以没动拳头,只像上次一样从背后将杜铭川抱住。金龙擦了擦嘴角的血,上来对着挣扎不开的杜铭川一顿拳打脚踢,出够了气候扔下一句话:“以后见一次揍一次,这小丫头啥时候做我马子,啥时候算数。”

杜家正是在这个时候搬到七星镇,在小窑村落脚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当别人都开始用煤气甚至用电来烧窑的时候,杜青松却执拗地坚持用柴火,在这口庞大到难以驾驭却又效率低下的龙窑里烧制着他亲手制作的瓷坯。

杜铭川当然不想放弃学业,但母亲的身体无法支撑起繁重的家务,在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眼中,母亲比学校要重要得多。铭川妈却坚持孙校长的意见是对的,一改往ri的慈祥,严厉地命令杜铭川去上学,甚至不惜以自己的xing命相逼,直到杜铭川哭着跪下来求她,也没有一点松动的口气。

“疯子!”金龙可不敢真的把人打死,就算伤得重了也是件麻烦事。如果被学校知道,即使有他老爸和伯父撑腰,孙天寿也一定会把他开除。他叫骂了一句,就对金虎说:“我们走。”

“铭川!你咋来了?”孙娜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敢睁开眼睛,惊喜万分,却又紧张地回头张望。

金海山不依不饶:“放心好啦,我们厂长开着车在路口等着呢,你闺女放学一定和厂长儿子一起回来,只要成了好事,他们就带你闺女去镇上买新衣服,还要请咱们一起去七星酒店吃饭哩!”

那天晚上的事实在太过诡异,就连母亲他也只说了个大概,更何况孙天寿这个外人。杜铭川便扯谎道:“我昏倒的时候梦到个王爷,还是个太监,正好这方面的知识不懂,想起来就问问。对了校长,有没有哪个太监当了王爷的?”

后来孙娜跑家里来找杜铭川的衣服,铭川妈知道儿子找到了,才放下心来。只是村民们心中恐惧,始终认为是山神怒,都说应该把龙窑破损的地方修好,却无人敢站出来去碰那口龙窑,生怕会惹上什么事。最后镇中学的校长孙天寿出面,组织人手,才把龙窑的破洞给补上,顺便还帮着把杜铭川父亲的衣冠冢给建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紧张地将灌木丛扒开,透过空隙,便看到河对岸一片绿草地上模糊的两个人影。

想起刚才天上那只怪鸟,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鸟儿还在天空盘旋,忽高忽低。他才注视了片刻,那只鸟儿突然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放大了好几倍。这回他没有急着闭眼,晃了晃脑袋再看,现不但是那鸟,连天上的云好像也变大了。

就听洞里俩人大叫起来:“臭小子,想跑!”

杜铭川听到几声杂乱的脚步声,还以为他们要走,连忙抽出身上的雷管,准备点火。这种雷管因为加装了炸药,比一般的小型引爆管威力大些,可以直接用来炸浅层山石。用匕将原本很长的导火线割断,只留下十厘米左右长度,这样点着后就可以像手榴弹一样扔出去了。但杜铭川现脚步声始终在那个位置徘徊,并没有远去的迹象,估计是几个人在窑门口来回走动,便又将雷管插回了腰间。

杜铭川稍稍放下心,把青瓷杯放到桌子上,回身给母亲拉了拉毯子:“晚上天凉,您别着凉了。”

老杨头本已经睁开了眼,听见这话又把眼睛闭上了,有气无力地说:“要不是当年得罪了大漠里那个老妖ing,连燕都那些大人物都不敢留我,我也不至于躲到这七星镇来做看门的。现在老啦,再没有什么争胜的心气儿了,还收什么徒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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