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川妈见他提了酒菜回来,不明所以,问其何故。杜铭川便把今天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我看孙校长话里有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准备点酒菜恭候着,总是不错的。”

这番话说完,杜铭川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心说还是母亲看得透彻,想起父亲生前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自己却从来没当回事,不由得一阵懊悔。

“谁说杜家没有男人了?我也能烧窑!”一直坐在场中陪着母亲的杜铭川突然站了起来,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无比坚毅的神情。

“啥宝贝?”金海山好奇地问。

杜铭川的班主任拿金家大少爷没辙,只好愤愤地来找校长,希望孙天寿出面管管这件事。孙天寿只是笑笑,说:“你不觉得杜铭川这孩子很有意思吗?我们先看看戏。”

金学农没有再来提买窑的事,就连金海山不再来sāo扰李翠儿。孙娜每天都和他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也会和她娘一起来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常年见不着父亲,都是天涯同命鸟,杜铭川和孙娜之间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到了近代,七星镇的制瓷业曾一度没落,过去的大小窑口多数废弃,工艺几近失传,直到改革开放后,民间老艺人纷纷出马,制瓷业才再度兴起。到了八十年代末,私人作坊开始遍布全镇,尤以镇东的大窑村和镇西的小窑村最为集中。

“猜的。”杜铭川随口答道。

“有种打死我!”满脸是血的杜铭川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但沙哑中却没有半点服输的意思。

从小窑村到镇中学的路上有不少水田旱地种了油菜,这季节金灿灿的油菜花正开得烂漫,漫山遍野都是一人多高的油菜杆子,一眼望不到边。杜铭川也不知道金龙和孙娜是从哪儿钻进去的,只好放缓了车,一路动乎寻常的听力仔细搜寻。

“不行不行!”李翠儿着慌起来,“有人来了咋办?我闺女快放学了。”

杜铭川恍然大悟,不正是因为用眼过度吗?看来以后还得注意这种视觉能力的应用。他试着看向病房窗外的一棵树,运足目力,那棵树的叶子便一片片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连上面的筋络都能看清。不过只是片刻,他就觉得胸闷头胀,急忙将目光收回,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ing察又到杜铭川家里转了一圈,调查结果认为他家遭贼的事纯属猜测,认定是小孩子玩雷,凑巧此时地震了,心里害怕不敢回家。ing察和村民在周围的山里找了两天,没有找到杜铭川,就回镇上去了。

“好像说是杜家闹贼了,杜家娃就带了雷管去追,追到龙窑那旮瘩开炸,龙窑就被炸了个窟窿。”那个男人很吃力地说着话,“都说那口窑邪门,还真是的。我们厂长还想要买杜家的龙窑,我看够呛,这么邪门的东西买来干啥。”

杜铭川觉得头越来越大,差点又晕了过去。用力摇了摇头,弯下身用河水洗了把脸,才算舒服了点,只有嘈杂的耳鸣挥之不去,让他很难受。

杜铭川从地上站起来,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没什么大碍,却尽量装作被摔得不轻的样子,一瘸一拐哼哼哈哈地走了几步,又假借天黑看不见路,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才摸到了窑门。其实这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麻痹这些人,叫他们不做什么防备。

“是,就是这口,姓杜的也是用这口窑烧的东西。”旁边的人回答。

里屋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在寂静的灵堂里听得格外真切。杜铭川的身躯抖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来。父亲走后,母亲就病了,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杜铭川不得不用他那还稚嫩的肩膀扛起这个家的重担,一边办理父亲的后事,一边悉心照料母亲。每天晚上,他都要等母亲入睡了,才到灵堂里来守灵。他知道,只要一咳嗽,母亲就一定会醒来。

孙天寿却摇头说:“建业啊,你的眼光还是短了点。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做个工艺师——委屈啦!”

这时,就听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叫嚷声,孙建业忍不住站起身来,说:“开窑了,咱们也过去吧。”

孙天寿摆摆手说:“你去吧,我就不看了。”

这一窑开出来的东西果然如孙家叔侄所料,没什么好货sè。所有的瓷器无例外的出现了裂痕。围观的乡民们不免失望,看过后纷纷摇头离去,倒是杜铭川不惊不恼,将瓷器摆开在地上,一件件仔细研究起来。

孙建业走到铭川身边蹲下,拿起一只如意瓶看了看,问道:“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吗?”

杜铭川一边思索一边回忆着父亲笔记中的记载,答到:“釉和胎的结合还是有点问题,窑温也没有控制好。”

孙建业满意地点点头,说:“能烧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就算让我或者镇上任何一位老师傅来,也不见得比你做的更好。下一窑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铭川坚定地回答。

这番话恰巧被金学农听到,他见窑里出来的全是废品,正自幸灾乐祸,此刻猛然一惊,再仔细看看地上那些废品——釉面均匀,sè泽清亮,没有烟熏杂质,除了开裂,其他方面都堪称完美。

这一下他可开心不起来了,要是让杜铭川再烧一窑,说不定真能成。按照那天听证会上的约定,只要这孩子烧出几件像样的东西,龙窑就继续归杜家所有,那他要买窑的事不就泡汤了吗?

金学农心里不舒服,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回家就把气撒在两个儿子身上,一顿臭骂。金虎还愣冲冲地顶撞了几句,心里全没当回事,而金龙却恨上加恨,打定了主意要把杜铭川烧窑的事搅黄了。

金龙已经十五岁,平常仗着家里有钱不学无术,其实脑子并不笨,况且从小在窑厂里长大,对烧瓷也是相当了解。瓷器烧坏了,一般不是温控出了问题,就是釉水有毛病。金龙仔细想过,烧窑那几天,杜家龙窑周围到处是人,就算晚上也有工人轮班照看,不好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杜铭川调好的釉水里做文章。

瓷厂的老师傅突然现金家大少爷这几ri转了xing,非但不到处撒野,还留在瓷厂里虚心地向他们请教起调制釉水方面的知识来,都大感蹊跷。金海山却瞧出了端倪,把金龙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包粉末,说:“就你学校里学的那点化学知识,再琢磨一年也不知道怎么调釉。”

金海山不点破,金龙却心知肚明,拿了粉末,悄悄来到了龙窑边的山坡上,爬上一棵大树观看杜家瓷坊里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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