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走远,孙天寿有些好奇地问杜铭川:“你怎么知道金学农来是要买你家的龙窑?”

金龙艰难地将身上的自行车移开,擦掉脸上的血,缓了两口气,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拳揍在杜铭川鼻子上,骂道:“王八蛋,服不服输?”

“回头跟你说。”杜铭川撂下一句,也不管金虎如何,便急匆匆骑上车走了。

“不用了婶儿,我马上走,家里还有事呢!”杜铭川心里慌兮兮的,听见李翠儿让他进屋,急忙推托,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就不好说了,可能造成肝气透支的情况很多。中医讲肝气通于目,肝气顺才能见五sè,你的状态有点像用眼过度,导致的神虚气滞,但这一般就是有点头晕眼花,不会导致昏迷,而你却要严重得多,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造成的。”孙天寿尽可能用浅显的语言解释着。

“妈,咱家里没什么事吧?龙窑怎么样了?”杜铭川问。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孙娜母亲恩恩啊啊地叫唤了几声,一边喘着一边问:“唉,你说老杜家的窑咋了?那天夜里地动山摇的,可把俺吓坏了。”

……

公鸭嗓冷哼一声,道:“娃娃能耍多大滑头出来?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你们俩是越活越小了啊!”

“哈哈哈……”一阵公鸭叫一般的笑声传来,听得杜铭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他想起了皇宫里的太监。笑声过后,就听那人说道:“果然是宝贝,没想到姓杜的真能烧出秘sè瓷来,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屋外的风在盘旋,他知道那人一定会来,也许就在今晚——这第十三个守灵ri。

杜氏瓷坊的瓷器很特别,即不做市场热销的茶具餐具,也不像有些人那样烧制仿古瓷,而是专门烧骨灰盒。

骨灰盒自然是不能拿到市场上去卖的,只等着有人上门来收。好在老杜家的手艺不错,每年做的量又不大,还从来没有做出来卖不出去的情况。但骨灰盒生意毕竟赚不了多少钱,殡葬场里卖三五百甚至几千块的盒子,杜氏瓷坊的出货价还不到一百,没办法,这年头赚钱的从来不是出力气的人。这点利润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都困难,但杜铭川小时候的ri子过得并不清苦。杜氏瓷坊真正赚钱的东西,是一种和骨灰坛子很像的青sè瓮罐。

杜青松每年都会拉上几百个瓷瓮的坯,然后把作坊门一关,谢绝所有客人,只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帮忙。等几百个瓶子沾上釉水进了窑,烧上七天七夜的火,出窑的时候能烧成的总是十三个。但就这么几个瓶子,却每年都有人准时上门来收,出的还是让那些陶艺师们都羡慕的高价。这笔钱虽不能大富,却也足够让一家人在小镇上过上惬意的ri子,除了作为外来户的那种孤独感。

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不赚钱还不好听,而那个不让摸不让碰的圆坛子,却又透着一股邪xing,让他看着很不舒服。

那时候杜铭川总是扬着小脑袋问:“为什么我们不做别人家那种漂亮东西?”他总觉得镇上其他作坊生产的那些花瓶和茶壶又好看又好用,特别是那些东西还有着各种各样响亮的名字,比如玉壶9、将军罐、提梁壶等等,而自己家生产的骨灰盒却连说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父亲从来不解释什么,每次都在他脑袋上重重地拍一下,说一句:“那都是虚的,学好手艺才能吃饱饭。”只有母亲怜爱地抚着他的头,说:“我们杜家是外来户,不能和本地人抢生意,你爸手艺又好,会遭人嫉恨的。”

关于外来户的概念,杜铭川直到上学后才渐渐明白。好在杜家人缘好,他在学校的表现也很争气,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尤其是孙家的几位老师和镇中学的孙校长都很器重他,让他这个外来户渐渐融入了当地人的群体。

杜家的ri子也越来越顺,从刚搬来时的一片平房,改成了两进院落的二层小楼。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展。要不是那两个陌生人的到来,一家三口的ri子过得平静而又安逸。

杜铭川清楚的记得那天父亲见到那两个陌生人带来的碎瓷片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惊惶,抚摸着碎瓷片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他们和父亲长谈了一夜,留下一沓钱和一颗子弹就摸着黑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父亲不停地用各种各样的泥土,拉出一个又一个大瓷瓶,然后又一次次地放进窑火里烧,出窑后却被他一个个砸碎。期间那两个陌生人又来了一次,依然是黄昏后来,黎明前走。父亲头上的白越来越多,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红,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终于一口血喷在还未烧制的瓷坯上,但他却不顾劳累的身体,立刻将沾满鲜血的瓷胚放进了窑里,每天都紧张地窥视着窑里的动静。

最后一天,杜青松丢给妻子和儿子一个凄惨的微笑,然后纵身跃进了那个燃着熊熊火焰的窑洞。

那一幕杜铭川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决绝的神sè和母亲的哭嚎,成了他最惨痛的记忆。

窑火熄灭,窑温冷却,痛不yu生的母子俩在灰烬中拼命的寻找,除了能割破手的碎瓷片,连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只有那个已经烧成的玉壶9瓶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鲜活起来,晶莹剔透的瓶身流淌着一层天青sè的光晕,中间一片鲜红就如挂在天边的彩霞。

父亲那一跃,完成了他生命中最成功的一件杰作,保住了亲人的命,也让一个懵懂少年从此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