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寒的眼微眯,白衣少年一路走过的地方那白净无暇的雪梅就如同散了架般一片片零落,唯留下光洁狰狞的枝丫。

十六岁那年冬月,姨母准备将她送给阉人,她哭,她求,她磕破了头,然而回答她的却是姨母的冷笑和表姐的漠视,“像你这种卑贱之人,就只配给阉人洗脚暖被,滚开。”鞭子应声而落,她遍体鳞伤,却被罚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

海青摸了摸比自己都要矮半个头的长喜接着鼓励道,“我和锦婆婆不在,整个藏花阁可就全交给长喜了,好好守着藏花阁,不要怕,我和婆婆很快就回来。”

又见永宁姑姑有些变化的表情,海青的心越落越下,不禁问道,“表公子不是应该住在外院么,内外院有别,怎会有丫头撞遇上他?”

若不是姨母颇受侯爷夫人的喜爱,恐怕早给姨夫娶平妻了。为此姨母调理数年豁出去再次怀孕,最终生得一子。

“祖母这可不正是有了妹妹,便嫌知寒碍眼了?”知寒笑道,口吻里似在求宠般。

“二舅母亲和,不与青儿计较,只是这礼数却是断不可废的。”海青轻语软言,浅笑鄢焉,任谁都讨厌不起来。

少女声若珠玉落盘,很是清脆。

更有甚者,有传言道此番行事乃是侯府大小姐毛遂自荐,顿时使侯府大小姐声明高涨,大赞其孝义。

除了大丫鬟,谁都不曾看到被披风大帽罩住的三夫人头上居然戴着中品头面。

此时那辆近乎穿过整个长州的青布油帆小马车才一身风尘仆仆地驶近,那摇晃不定的油笼灯罩上却有个明显的海字。

“如此,妹妹可不好再留姐姐。姐姐有空多走动走动,妹妹可欢喜着呢。”海青主动挽住了南宫菱的胳膊。

南宫菱硬压下想要抽出胳膊的冲动,笑道,“这次来也是给妹妹带来些个东西,兴许妹妹用得上。”说着一摆手,南宫菱的嬷嬷们便主动让开身来,露出后面一箱箱物什,竟然全是上好锦锻,“来年,也好给妹妹添衫不是。”

海青放眼望去,也的确是颜色艳丽亮目,随即故作欢喜地笑道,“那就谢过姐姐了。”

一干婆丫更是长眼地直接将箱子抬进了主屋。

听得海青亲热地笑语,南宫菱也是笑脸嫣然,“妹妹自不必客气。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儿。”说着又对着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很快便有几个一脸惨淡的丫头婆子被带了上来,“妹妹就是性子太好了,方才被一干子小人欺负。凌嬷嬷,赏她们一人二十双巴子。”

话一落,南宫菱身旁颇为壮硕的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站到了那些个一脸不堪跪地求饶早没了面对海青时候丑恶嘴脸的婆子丫鬟们身边。

许是一早就备上似的,凌嬷嬷及南宫菱身边的丫鬟一个个从袖子内袋里掏出三指宽薄如蝉翼的被磨得亮带柄的竹片子,这种巴子带着韧性,抽到人脸上时候带着弹性,被抽的人只会觉得一阵弹跳的麻疼,即便抽多了也不会被痛昏过去。

偏生这种巴子却是个毁人的东西,因为太薄,巴子抽到脸上便会因陷入颊肉而两侧和前端如刀锋般划出两横一竖三道口子,口子不会太深,甚至一开始只会觉得火辣,并不疼,但若是每一拍都在同一位置,不用说,伤口很快就会入骨。

残忍者甚至可以将人的颊肉打得深深凹陷进去,完全的长方形肉条,三面脱离人脸,一面仍然粘在脸上,很是吓人。

所以,这种惩治人的法子又叫鬼掌面。但很少有人能坚持到那等程度而不死厥,因此更多人称此刑为三道红。

海青对于南宫菱的残忍并不吃惊,却心惊于她如此年纪便心狠手辣,看着南宫菱的眼神便带上了一丝忌惮。

南宫菱笑看着那些受刑的丫鬟婆子,心里却是一阵痛快,脑子里一次次将海青勃颈的伤口深化,脸上不自觉间带出一丝残忍,虽然得很快,但到底完全破坏了她往日里的灵秀,以至于声音也有着一丝半点的尖厉,“这些奴婢在我楼里,我尚可为妹妹做主,打得她们一刻忘不得,回头就将她们打到杂柩里吃苦头去。而那些个不在我这里的,姐姐也是莫奈何。只望着妹妹莫要被这等子不长眼的东西气着,平白得落了身价。”

“七姐姐说得是。多谢七姐姐为我出气。”海青埋下了头,咬住唇一副不敢看的模样,手下却是死死的攥紧了南宫菱的胳膊。

“莫怕,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命硬实得很。”南宫菱不找痕迹得抽出胳膊,心道胳膊定是要青了,嘴上却鼓励道,“主弱生恶奴,妹妹可不要堕了自己的志气,无端让人小瞧了去。”

“是。”海青弱弱道。

“打完了就拖下去,扔到杂柩里呆上三个月,想来永宁姑姑也不会有意见。”南宫菱兀自吩咐道,凌婆婆手脚利索,很快便连人带血一概清理干净,只待海青抬头,哪里还有刑罚的痕迹,只是耳边依旧回响着耳刮子的余声。

“妹妹好生休整一下就是,姐姐这就得到祖母那儿伺候去了。不要想太多就是。咱们可还有祖父母依仗。”南宫菱眼看着海青有些苍白的脸,暗自鄙弃,心里却是愈安心起来。

只可惜这个祖母未必能理会得上你。南宫菱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带着一丝得意。

“姐姐慢走。”海青恭敬有礼,带着满满信赖的口气和眼神让回过头来的南宫菱有一瞬间的动容。

可也仅仅瞬间。因为,这世道容不得善良,海青表妹,不要怪我,人都是自私的。

“小姐,七小姐都走了好久了。”长乐不明白为何海青对待南宫菱的感觉会是这样,说不出的怪异,好似不真实一般。

“是呀,走了好久了。”海青眼里泛过落寞,幼时唯一的玩伴,守孝期间唯一可以陪自己的同龄人,曾几何时她虽然带着目的亲近自己但到底还是有半分真心的,可如今却不剩分毫。

“小姐,好多的东西呀!”长乐很是欢快。

海青听得长乐欢快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走进了内室外间设置的小型客厅,长乐笑嘻嘻地上来解开海青那身寒碜的披风,海青只觉得浑身一松褪下手上的袖笼递给长乐后就着最近的箱子伸出了手,触手生凉,“这东西再好再亮眼,过时了,不适合,便算不得好东西。”

啪……

海青一把合上箱子道,“长乐,你和长喜过过数自个儿记下来。收起来吧。”

“倒是些华丽大气的物什。”锦婆婆伸手取出一匹布,“小姐不喜欢?”

“不是什么正经主子,用不上这个色儿。”海青却道。

“奴婢倒是觉得这几匹不错。”锦婆婆又挑了几匹。

“是不错,许是外祖母赏给七姐儿的。”海青淡淡道。

锦婆婆皱眉,“这倒还真要收起来得好。还要好好收起来,长喜,这些都锁起来,仔细看着。”

刚把碳炉烧热的长喜抱过那几匹在这等艳丽布匹中显得突兀的淡雅布匹,虽然不明白其中厉害,却知道听主子准没错的道理。

“小姐,这些都是好东西呀!”长乐四处翻看,这会儿却是看着几个精致的盒子眼冒星光。

海青瞥了眼,“那些都是夫人公子们送的。”

“咦,这套头面是定制的耶。”长乐啧啧惊奇,“雕月桂花银华胜一枚,簪玉裹银双钗一对,横月露桂篦子一把,纯桂花雕头银簪四只,碎玉飞花步摇一对,宽额钳玉银抹额一条,哇哇,还有还有,吊玉银链子一条,千层银镯一对,小百结银绞丝禁步一条,附桂花玉佩一个,哇哇,好漂亮的坠子呀!”

海青摇了摇头,“长乐,不要被迷花了眼,桂花哪是我等能用的,这等东西不过赠送新人添添贵气罢了。”

长乐想想也是,瞬间耷拉了肩膀,却又执着道,“虽然是宫进小主儿们的统一行头,但这小百结禁步总用得上吧?”

海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八姐儿,这些都是府里配下的东西,比对公子们,却是要少些的。”锦婆婆精点了一番道。

海青点了点头,男女毕竟不同,很多东西用不上,问道,“老夫人赏的东西收好没?”

锦婆婆的手在一干东西上点过随即拿起一个玉佩回道,“都是些寻常小姐用得上的东西,与七姐儿无异,只是这个玉佩禁步倒很是名贵,不是那套头面里的玉佩可以比的。此外,由老夫人亲自准备的冬衣分七色各一套,为准制,每套分八上下或九上下,由内衬衫,内衬裤,外叠衣,外叠裙,长中短夹袄,高低术松腰重裙,外罩香衫,锦帛或披肩,低领者配备云领。色泽却是皆要比七姐儿淡一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