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木杨吓了一跳。他被师父正元子派来成王府,除了教成王剑术,和传授一些吐纳之法,强筋健体,延年益寿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保护王爷的安全。王府平时戒备森严,居然有这种怪物进入院中,除了秦漾之外还没有人撞见,那简直是他的一大疏忽。

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也偶尔产生这种幻觉。幻觉总是瞬息即逝。就像那些偶尔划过夜空的流星一样。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却一定立刻就会消失。他无数徒劳地试图永远留住这种幻觉。

衡山王苏纨谋反,株连九族。荆南、江州,甚至蜀地一些姓苏的人家都备受牵连。绵阳的苏长清和苏纨虽然是表叔侄的关系,但是家道早已中落,在绵阳守着一家老宅和几十亩田产过ri子。也被连带抄家灭门。苏长清的女儿苏婉容是个大名远扬的奇女子。自幼饱读诗书,聪明绝顶。不但如此,绵阳一带的民间,还传说她有预知未来的神力。

黄玉一怔。这魔头杀人不眨眼,反而说他冷血。但转念一想,自己两三岁就在半星谷学道,此之前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师父、和众师兄弟之外,十八年里都没有见过几个人,当然更别提有亲人了。

黄玉心知必死,干脆闭上眼睛等老道痛下杀手。没想到这时却背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大笑,却正是叶青清脆的声音:“好个蠢道士,你以为老娘真的死了吗?”

他循声望去,见火光之中,一个白长须的玄衣道长,正在厉声地质问。对面叶青并不回答,只是抽出白sè蛇骨鞭轻轻一挥,那道人已经身异处。头颅被鞭子的一卷之力带起,直飞夜空中的血月而去。断颈处有鲜血猛烈喷出,就像喷的温泉。他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拔腿想逃,却全身都动不了。

那道士年过半百,须斑白,但面sè红润,目光炯炯。头戴一顶纯阳巾,额前zhongyāng嵌着一块晶莹的黑玉。一身绸制的褐sè道袍一尘不染,在阳光里反shè着五彩光芒。身后背着一个葫芦,一对宝剑。脚下一双十方履。虽然刚刚在水中踩过,却一点都没有沾湿。他用目光扫过一眼众人,在船头的黄玉身上一停。然后收了目光,一言不,径直走进船舱去了。

“为了救你这个白痴的命,差点废掉了老娘千年的修为!”

入魔之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这正如山上的小路,哪一条通往山顶,哪一条通往悬崖绝壁,最初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入魔者最初人反而会觉得功力ri益ing进,简直一ri千里。但没多久,便会心智狂乱,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这感觉比让人谈之sè变的狂犬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更加旷ri持久。这只是入魔的初级阶段,修道之人称之为“苦魔”。苦魔虽然痛苦不堪,但是却不会死,一年有余之后渐渐安静,就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一样,进入入魔的第二层,被称为“杀魔”。

黄玉拔剑出乱丝缠绕的时候用力过猛,脚下已经乱了方寸。一招直刺出去,使力不上,度慢了很多。所以那道士根本没躲避,直等他长剑过来,再行闪开,然后乘他脚下还未稳,来个反戈一击,黄玉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虽然一路颠簸得他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却平安无事。无论是理伏在密林中的杀手,还是风中的利箭,一样都没有出现。天sè近晚的时候,越来越靠近江州城。碎石泥土的小路,也变成了夯实过的容好几辆马车之宽的驿道。往来客商渐渐变多,黄玉心中稍安。这时经过山脚一大片枫树林,刚好夕阳西下,照得鲜红似火。路边林间有一座陈旧的三层的木楼,一块古老黑的牌匾上,隐隐露出“枫华客栈”四个字。

黄玉退到一边,定心观看,才注意到内丹光芒下的女子容貌温婉妩媚,身材纤细窈窕,在高山之上的大风中长飘扬,温和的朝阳正晒在脸上。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正要松懈的那一瞬间,潭边地面上堆积的落叶下,一条黑漆漆的东西猛然拔地而起,犹如一条大蟒冲自己劈头盖脸地卷来。他心中一惊,但那东西转瞬已经到了眼前。黄玉右手慌忙将手中剑由下往上一挥。那怪物虽然来得迅猛,却并不坚硬。一剑削去,只听一声脆响,那物应声而断。却没想到那断口上喷出一股汁液,正中他的左眼。顿时感觉左眼疼得像着了火一样。

几个饿鬼都痴呆般地望着地上躺着的的美女,都情不自禁地咽下口水。

对于人来说,进入冥界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他进入冥界,一年之后回来,那么人界已经过了一万年了,而天界则已经过了一亿年,所以非常危险。

“对,她要你的剑,和你这个人,去帮她渡一场大劫。”

荀木杨仰天大笑起来,“没想到我还有这种用处!只是我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有什么本事帮她渡劫?再说我又凭什么要帮她渡劫?”

“这只是一个交易……”白衣术士笑笑,“既然要请你来,当然要用你需要的东西,和你交换。”

“交易?你们用什么和我交易呢?”

“一个幻影——一个永久不变,比真实还真实的幻影……”

荀木杨怔住了。他呆呆傻傻地陷入了自悲、自叹,但又混合着莫名的兴奋和感慨的,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思绪中。

看到荀木杨默然不语,黄玉总算放了心。他是第一次看到,竟然有一个人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就宁愿走上凶险莫测,九死一生的渡劫之旅。而且还不是自己渡劫,只不过为他人铺路搭桥而已。

有人说畜类修道,一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人身修道,十年一小劫,五十年一大劫——其实都是无知外行的妄言。劫这个东西,只是命运流转,自然所生。就像那水面波涛汹涌,但也总有平缓处,总有微波荡漾之处。也有水流相击,波涛破裂,惊心动魄之处。当然是大劫少,小劫多。但也只和自己的命运有关,却绝对没有什么一百年一次、五百年一次这样固定的规律。一生有多少小劫,有多少大劫?就算是先贤圣人也没法自知。只知道每次渡劫,九死一生。一旦有失,就重新堕入轮回之中。一生修行灰飞烟灭。自身尚且难知,哪有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何况只是一个幻影呢?

但叶青对他而言,何尝不只是一个幻影?但他自作孽,招惹了老树怪,又不知不觉中揭破了叶龙的镇魔符。都是叶青舍身帮他抵挡,他已经无路可退。

两天之前,七月二十三。

黄玉一身疲惫。不分白天黑夜地赶路,也不记得累趴下了多少匹马,终于到了叶青说要到的地方。依然是杳无人烟的大山。她的路途,就是从山上走到平原,从平原走到城市。然后又从城市回到大山里。这时已经过了成都,往西北走了两百余里。早就过了半夜,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林莽中,就在前面似乎已经没有路的时候,叶青祭起风遁术,将他们连人带车吹到空中,架起大风飞过群山,然后落在一片茅草丛生的山顶。

“到了。”

眼前一堵黑漆漆的墙。黄玉举起火把一照,居然是一段残破的宅院的砖墙。不知在这山上风吹雨淋多少年,砖缝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墙头生长着矮树,但是却依然矗立。叶青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扇大门。黄玉拔剑将门口的荆棘林莽砍掉,将门一推。一堆灰尘不知道从哪里落下,落了黄玉一脸。接着又是呱呱几声大叫,几只乌鸦挣扎着飞起,乱飞乱撞,逃出院落去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黄玉打掉落在脸上的尘土。

“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叫做灵封山。”叶青说,“其实是有钱人家在山上的一处别院。但是这家人死光了,所以宅院就归我了。这里人迹罕至,也是我唯一可以渡劫的地方。”

“死光了?不会是被你杀光了吧?”黄玉说笑道。话音刚落,右耳已经被紧紧地捏住了。他伸右手一捞,却连叶青的一片衣角也没碰着。接着左耳又开始剧痛起来。叶青直接冲着他的耳朵喊话:“天下的死人都是我杀的,行了吧?我就是天下头号的杀人魔王!”

“好了,你再扯,我耳朵要掉下来了。”

黄玉将马车牵进正门,停在前院。然后小心走进正院中。庭院里积满落叶和尘埃,长满杂草。四面火把一照,东西北三面的房间,都是黑洞洞的,鬼影重重。让人望而却步。难道晚上她竟然想住在这种鬼屋里?

脑后忽然一阵风响。一件巨大的物体往自己脑后飞来。黄玉迅即往左边一闪,却是叶青那口装着叶龙的宝贝棺材穿过了垂花门,径直飞到了院子zhongyāng。咚地一声巨响,落在地上了。震起一地的尘土。

“差点砸死我……”

“你要是被一口棺材砸死,到阎罗老子面前不要说是魔瞳妖使叶青的手下。我在三界六道的名声都要被你丢尽了!”

叶青的说话声音从前院传来,但是话音还未落,他已感到左手被她扣住了。如果不是手心那熟悉的温度,他真要以为是遇到了院子里的鬼魅。“带你看看我的房间……”叶青说完拉着他的手,就像一个爱炫耀的小姑娘一样,走过一条回廊,进入南面的一个花瓶形的石门。这是一个才几步见方的极小的院落,原有一小池清水,只是干涸了。落叶烂草堆积成泥。摆着几个盆景,植物早已干枯,只剩下几个盆还是好的。里边是一间小小的书房。虽然蛛网密布,但是却还有些旧书。旁边是一个红木的卧榻。

“累了吧?困不困?”叶青忽然温柔地问。她平时脾气火爆,除非有必要勾引男人时,才会变得妩媚非常。黄玉很少听到她这样的语气,心中反而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