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感觉很真实,但的确是幻觉。”对着油灯,走过来一个白衣术士的身影。这人一直坐在床头。只是荀木杨一进来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秦漾的身上,竟然完全无视了旁边。他望向此人的一瞬间,忽然感觉怀中空空。刚刚还在怀中抽搐不止的秦漾,转瞬间已经如青烟一般地消失不见了。没有留下一点点影踪。他心中大乱,背上的雌雄霜雪剑忽然颤动起来,噌地飞出,在空中直指着白衣术士的胸口。

“这……”荀木杨一时被问住了。他到不是不善于这样的话题,只是和秦漾相处已久,从来没有想过和她谈论怪力乱神的话题。“据说当朝皇帝沐元帝降生之前,他母亲曾经梦见大风大雨的雷电中,玄武下降到她面前。所以当今天子自认是玄武大帝转世,受天帝之命统管人界。”他又摇摇头笑着说,“假托之说而已。玄武大帝在天界,天人的寿命都在亿年以上,怎么可能忽然转世为人。”

那女人就像鬼魅一样。虽然一动不动,但每次电光闪过,她都迫近了不少。到三丈之内时,吹笛的男子背上忽然一阵宝剑的龙吟虎啸之声。只听蹭蹭两声,两把剑竟然自己从他背后的剑鞘中飞出,如雨中穿行的轻盈的燕子一样在空中画了两个漂亮的弧形,当地一声交叉成了一把剪刀的形状,正挡在女人的脖子前。

“不是还有一位号称绝顶聪明的美人,王爷要不要见一见呢?”坐在王爷旁边的一个侍女看出了王爷的乏闷,提醒他说。

黄玉想起枯藤说过,若要修炼成仙,必须先了却了人情俗事。只要有一丝牵绊,就不能成仙。怪不得叶青修炼千年,却不能成仙了。

只听铛铛两声,李宗全再借力往黄玉剑上猛磕。黄玉本来就用力过猛,被这一磕只觉得虎口暴震,再也把持不住,不由得长剑脱手。

这时他才霍然惊觉。哪里有什么血月之夜。天上艳阳高照,四周暑气腾腾,正午时分的山路一片蝉鸣。黄玉还骑在马上。他已经分不清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场景,是白ri的梦魇,还仅仅是他无聊的臆想了。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缘起缘灭,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人若为尘缘所羁绊,则烦恼心又起,“逍遥游”也就不可能再逍遥了。黄玉已经交了船费,走到了船头。这时候白帆升起,在大风里被阳光一照,光耀夺目,犹如刚刚羽化的鲲鹏之翼。船已经收了锚,往江中漂了数丈。一股劲风吹来,吹得黄玉的法袍呼啦啦直响。黄玉这才觉,前几天大战树怪的时候,衣服上撕破的好几处,竟然都用细丝白线缝好了。仔细一看,是用灵蚕丝绞线缝上,绵绵密密,一丝不苟。略微还带着一点灵蚕丝的清香。

“你想死!”叶青反而火冒三丈。但她意识到此时受伤极重,需要真气运行护体,于是闭目呼吸,安定心神。然后才睁眼轻声对黄玉说:“现在凶险无比,你什么事都要听我的命令,绝不可擅自妄为,否则你我xing命难保。”黄玉连连点头。叶青接着说道:“我现在不能乱动。你去把他扛过来,摆在我面前横卧。”

“入魔”这两个字,对修道之人来说,真是犹如命运里如影随形的噩梦,一听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是却没有。黄玉长剑抽出,对方却如一个木偶一样,呆呆地静止了,毫无血迹。只听微微嘭地一声,那胖道士竟然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半空中留下一个白sè的小纸人,如一片落片徐徐飘下。

她似乎是在向暗处的敌手喊话。难道她已经察觉了对方的存在?黄玉不由得四处张望,竖起耳朵细听。但只见正午耀目的阳光,照在远远近近的浓密的树林上。除了喧嚣的蝉鸣,和急促的马蹄,马车吱吱格格的声音之外,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一点气息都没有。

黄玉见她一双眼完好无损,终于放心相信昨夜剜眼那一幕只是梦境,给她作了个揖,“我这点道行怎么敢称大师?都是修道之人,在姑娘前面真的是班门弄斧了。还谢过昨晚姑娘的救命之恩。请问姑娘姓名,师出什么门派?”

没有声息了。

瘦高个很不满地回过头来:“老大,我们已经奔了三天三夜……”

冥界则位于地面以下。冥界的时间比人界慢一万倍左右。同样,人类即使进入地下,看到的也只是土和石。而看不到任何冥界的生物。这是因为他们的时间都很慢。冥界的大气对人界来说就是岩石和土壤。而人界对冥界来说,则是虚无缥缈的云气。但是同样,如果通过了某种时空断层,就可以进入冥界。这种断层一般出现在一些河流的上方,人们就把这些河叫做奈河。奈河一般都有冥界和人界官方的守卫,普通人不但无法接近,甚至连看都看不到。

“带你看看我的房间……”叶青说完拉着他的手,就像一个爱炫耀的小姑娘一样,走过一条回廊,进入南面的一个花瓶形的石门。这是一个才几步见方的极小的院落,原有一小池清水,只是干涸了。落叶烂草堆积成泥。摆着几个盆景,植物早已干枯,只剩下几个盆还是好的。里边是一间小小的书房。蛛网密布,却还有些旧书。旁边是一个红木的卧榻。

“这是我以前住过的房间。累了吧?困不困?”叶青温柔地问。黄玉忽然觉得,至少这不到二十天里,她就是自己的女人了。

“困当然是困,但是这地方……”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太久没有人来了,到处积满灰尘,肮脏不堪。如果是他一个人行走江湖,早就随便一躺蒙头睡了。现在带着一个女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天你要骑马两百多里,一定要在七月二十五夜之前赶到岷江边我说的那个地方。”

叶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腰上一点,黄玉只感觉半边身体一软,不由得往这榻上一倒,头靠在床头。正要挣扎着起身,被叶青按住了。“别怕,这里安全得很。好歹有个宅院。比外面豺狼虎豹的地盘可好多了。好好休息一下。”

累确实是累了,浑身酸痛。而且一大早就起来赶路,这时也不知道深夜什么时间了。荒郊野岭,自然不会有人打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困意就上来了。头靠着床头半卧,虽然灰尘有点多,但是比起露宿野外,那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床边就是窗棂,本来都贴着纸。没有人打理,早就残破了。刚好直透着窗外幽暗的月光。

他本以为会独自睡去,却没想到叶青往旁边一躺,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微弱的月光照着她的脸,宛如黑底上一副淡淡的美人画。黄玉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头。感觉那些丝在指缝间轻轻滑过,比丝绸还要光滑柔顺。

叶青没有睡着,哼哼两声,如梦呓一般地说:

“哼,不要趁我睡着的时候动手动脚。”

这与其说是ing告,还不如说是提示。但黄玉反而不敢动了。叶青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一下,自己翻了一个身,脸侧过来靠着他的肩,整个人都钻进他的怀里了。她胸口软软的地压在他的胸上。但黄玉却一点都不觉得压抑。反而是感觉浑身舒坦得像飘上了云端。

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静悠长,看似熟睡了。他悄悄地抬起双臂,把叶青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怕她会忽然之间消失不见。只有紧紧地抱着,才能有那么一丝的安全感。夜凉如水,他却像抱了一块温热的玉一般,浑身都感觉暖洋洋的。

即便只有十几天,那也是一生中最美好的ri子。仿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这么几天似的。

“客官,您点的酒菜……”

一个伙计举着托盘走了进来。这人相貌奇特,和看门的伙计一样ing瘦,形容枯槁,却要高出很多。略有些驼背,双臂极长。虽然举着托盘,肘弯处几乎能碰着腰带。一双贼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人将一盘牛肉、一壶酒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二位客官,请慢用。”说完踏步走出,脚步沉重。二楼的木地板咚咚直响。

“这是什么?”白sè的酒壶上,居然有一个深红sè的印记。荀木杨用手轻触一点,到鼻孔边一闻,“是血迹。”说完将酒壶盖子打开,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银针插入拔出,那针尖顿时化成了黑sè。荀木杨苦笑说:“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交易,何必再用这种手段呢?”

“不是!我要毒死你做什么用?这客栈我是第一次来。你每年这个晚上守夜之后,第二ri回成都路上,是不是都要在这里歇息一下?这些人肯定是专门为你设下的埋伏,你惹上了什么祸事?”

荀木杨确实每年都会路过这里。因为通宵未眠,困顿异常,路过这里就不由自主进了店,找个房间睡到下午,再继续赶路回成都去。每次都没有怎么注意店里伙计的相貌。但门口那个ing瘦的矮子,和送酒菜的这个ing瘦的长臂高个,相貌都很奇特,他肯定是第一次见到。

他轻吸了两口气。这才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黄玉已经拔出剑来。两人到走廊外,才现这个两层楼的客栈,上下十余个房间,全部空无一人。他们竟然是仅有的两个住客。其实并非是没有别的客人,而是他们全部死了。有的地板上还残留着血迹,尸体都已经不知所踪。黄玉越看越觉得心里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溜为妙!”

两人来到大门处。刚刚还在门内柜台中守夜的矮瘦得就像一只猴子的那个伙计竟然也不知哪里去了。柜台空空如也,但是油灯却还点着。荀木杨懒得过问,直接一拉门闩,将吱吱呀呀的木门拉开。二人正要迈步出门,却双双一怔。

门口本来是几道石阶,通往不远处的驿道边的一块停马车的空地。但此时此景,却是让人目瞪口呆。木门拉开之后,里边是一堵结结实实,密不透风的土墙。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开过门一样。

“开什么玩笑……”荀木杨心中大奇,“只靠这一堵墙,就想把我关在这里?”那一双雌雄霜雪剑顿时随着他意起,双双出鞘,凌空往前猛刺。双剑深深插入土墙内,只微微露出两个剑柄。他接着双手结印念咒,只感觉土中双剑上真气流动,轰然一声巨响。土墙爆裂开来,飞出无数碎土。

荀木杨收了双剑。黄玉凑前一看,这墙竟然不知道有多厚。土墙被炸出一个三四尺深的大坑,却依然是一丝光也不透。

“这不是一堵墙,”黄玉阻止荀木杨,让他不要再浪费真气,“这是‘土遁·厚土封葬’!”黄玉自小在半星谷学习五行遁术,有所耳闻。土遁术的绝顶高手,能将对手埋入几百上千丈的深土之内。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为厚土所困,本事再多也使不出来,只能在土中被活埋致死,从此便人间蒸,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即便对方也会土遁之术,由于被埋极深,一口气浮不上来,也照样会被困死土内。所以名为“厚土封葬”。中了此招,唯一不缺的就是葬身之地!但黄玉所见识的“厚土封葬”也不过是将几个对手葬入土中。想这样竟然把整个客栈都埋入土中不知多深的绝技,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