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候的书房一向是侯府的禁地,也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可惜为了抓住阴息风,温候此前修改了布置,调走了一半人用于外防,故而温简算是比较顺利的放倒了此处的守卫,带着白晚闯进了这里,趁其他人还没来之际,扭动书柜上的香炉,打开了密道之门。

待到粉尘尽落,温简丢掉瓦片,冥想片刻,转身提笔饱蘸墨汁,细笔挥毫,落笔处起承转结画下的是闭着眼都能想起的记忆。

温简默不作声,一旁的温保见状,便上前如实告知,说那名女子其实是一名逃犯,易容接近温简,其心可诛,如今“正巧”在山下被温候碰见得以识破,现在已经将人擒拿住了,运送回京云云。

家奴一次次的打捞并没有什么收获,白晚还是逃走了,温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温简身边,他看了一眼温简,尽量掩饰着目光中的同情和蔑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一直不肯将二哥过继给大伯的母亲最终才同意了过继一事。

阮红娇被他这种自的举动惊讶了一下,温简见了她的表情才猛然觉得此举孟浪过了,又兼之大庭广众之下,于是改把帕子递给她,阮红娇慌忙的接了过来,一低头胡乱在脸上擦着。

他为什么这样说?若还是以前的阮红娇,心思多疑,怕是会以为他这话有讽刺问罪之意,可现在的她,心思不知怎么转了,便能从这一句简单的话中,听出一些对方小心翼翼想要给她找个台阶下的意思。

温简还是不语。

许世卿连忙把药丸吞了,道:“那定是保命的仙丹,我这一身伤都是受累于你,莫说一颗疗伤药,便是一百颗我也受得起。”

这种感觉好似高手遇强敌在大战前一刻备战一般,他脑海里勾画着自己挫败妖女阴谋,而温简痛心疾悔不当初的那一幕。当然结果是喜闻乐见的,可是过程还是必须细细谋划的。

住持师太一番好心,阮红娇无不从命,跟着住持师太一起出去了。

绿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虽然她并不知道绿鸧会飞向哪里,但她只希望不论那人是谁,快些来救救那位娘子吧。

“嗯?”

阮红娇收回了目光,对绿儿道:“那些东西是我从黑山寨里面拿的,本就是留给你的,虽然不多,但省着一点也够你花了,届时这里的东西房契什么的,我怕官府查扣下来,如果真的扣下了,你也别管了,远走高飞吧……”

“怎么?”许世卿追问。

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且故意侧过头不去看阮红娇,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看得阮红娇果真想笑,不过却没有为难他,她举手垫着帕子接过那杯茶,抿了一小口,然后放回了绿儿托盘中,再以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才慢悠悠的道:“那件事便就此掀过吧,还望许仵监引以为戒就好。”

许世卿抬头,恳切的看着温简,难道他们的交情还抵不过一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吗?

他脱去了鹿皮手套,甩在一边,充满怨气的看了一眼温简之后,道:“尸体正常,口鼻与指甲缝里有淤泥,肺部积水,全身无伤痕,你可以去定案了,另外……我如何验尸不需要你管,若世人皆做好分内之事,便不会给他人造成阻碍了。”

阮红娇的确是个诱因,若不是她,他恐怕无法下定决心来做这个决定。只不过一个大男人弄得这样儿女私情,他自己也感到惭愧。可是他也实在不愿再为了责任或者别人的期待走着早已铺好的道路。

温简看着她笑得那么甜,也就不觉舒散了眉头跟着笑了:“那你留下,我们一起吃,不过现在还早,等我练完这套剑法可好?”

阮红娇听了这话并没有上杆子往上爬,只是表达了对夫人垂爱不胜感激,自己乃命途坎坷之人,何德何能有此福气云云。

“奴家觉得……”白晚回望着温简投过来的目光,突然会意过来,唇角抿了抿,微微笑了笑,改了自称道:“我……我觉得五哥你若能给他行个方便当然是最好的。”

“若说是娇娘下得手,先她不会武功,而且她在此案中身受重伤又被斩断了一只手,试问一个独手又有伤在身的女子,如何能在随后大雨倾盆的晚上盗走尸体?因此决然是不可能的。”

白晚仰细细打量着温简,他的头略有凌乱,面色失魂落寞,绯色的官衣被打湿之后,呈现出一股暗涌一般的锈红色,紧紧的贴在他身上,随着他不住起伏的胸膛起伏。

绿儿见了他也是一愣,然后便福了福身,含泪道:“五爷,这位是冯大夫,是他救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此番受了大苦。”

“你让我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雪狼。”阴息风低头,伸手抚摸着白晚的鬓角,而白晚也不抗拒。

以此同时,另一边。

只见“少年”望着她,身上骨骼格格作响,突然身形暴涨,连被白晚握住的那只手腕都涨大了一圈,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少年”诡异的变成了一个身形高瘦的青年。

因此阮红娇被掳走的时候,温简正在高热不退,大病之中,连床都起不得。

平日习惯了耍小姐脾气,这会儿要过来道歉,依旧是抹不开脸子,口气听起来像是来催帐的,倒不像是来道歉的。

夫人那边一听到出了事,也不声张,寻了个理由撇下客人就出来了,母亲多疼儿,她心里再是气女儿不争气,也要顾忌自家的名誉先,同时心里又暗暗庆幸没有闹出人命。

阮红娇礼貌的一笑,答道:“奴家阮红娇,乃是今日来帮厨的酒楼的店主,敢问小姐是……”

若不是许世卿把他拉了出来,再多被灌几杯,他只怕就要吐在当场,那才糗大了。

温简却如灵窍回归了身体,他才现自己有那么一霎,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好像一直的预感成了真,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一般。

“出血量很少。”跟着温简来的仵作许士卿检查了尸体,蹲在地上抬头对温简道:“行凶者是同一个人,凶器是短刃,从这个方向刺进去之后……”

阮红娇站在树下,被风吹得鼻头都红了。

温简这样想也不是没有原因,最近镇上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来,阮红娇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和温简虽然认了义兄妹,但到底不是亲的,这种时候避讳着点,也情有可原。

他们只知道为没有菜而脾气,却不知道阮红娇焦头烂额的四处想办法凑齐这桌子菜,一时之间,众人无语的看着拭泪的阮红娇。

这世道对女子总有诸多不公,比如那日阮红娇在菜市口,不过和兜售的货郎多说了两句,就被人埋汰,比如今日出来待客,这些捕快在不明前情的情况下,也把她当做不正经的女人调戏,原因也不过因为她是个出来抛头露面的寡妇。可想而知,平日里更是受了多少委屈和脏水。

刚刚捏了她一把的那人不死心又缠了上来,这人本就多喝了几杯,凑上去缠着阮红娇憨道:“‘软’娘子,好姐姐,你还没回答我,这桌子酒菜都是你做的么,你的手真巧。”说罢,就要去摸阮红娇的手。

温简在家前头有四个兄长,只是各种夭折故去,所以这一房才独剩下他,因他曾说过自己在家行五,衙门里同僚之前为了亲近,便都叫他五爷,当然也有叫他五哥的,不过年纪比他大的,既不好跟着喊“哥哥”,又不好托大管自己的上司喊“五弟”,便叫他五爷,后来传开了,都叫起了五爷。

这世道,便是再穷的家里养女儿,穿戴的衣裳也不至于过素,太素净则不吉,只孝妇才穿青、蓝、墨、白等素色衣裳,一般情况下父母丧戴白花,夫丧则戴银簪钗,而只有丧期未满一年的孝妇,才能穿白。这女子刚刚头上只有银钗而没有白花,便可知是个寡妇了。

比起当年京中威风八面的六扇门副指挥使而言,温简现在的官职低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当年他一入六扇门,就得到了重用,仕途顺利得让人眼红,因而在白晚那件事情之后,他受到了很多方面的猜忌和弹劾,有很多人都说,温家的小五到底是凭得什么本事做的这个位置?六扇门是朝廷的六扇门还是温家的一言堂?功则奖过则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倒要看看他们温家要如何给个交代!

“那么这个呢?”那人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条褐色丑不拉几的蛇,捏着它的脑袋,让它对着她吐信子。

温简不禁随着她这句话想象,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片刻,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在出生之前就彼此为敌,没有杀害对方关心的人,也没有欺骗过对方。

温简身为领,留下部分人清理现场,便去追逃脱的白晚去了,只是白晚也狡猾,故意布下迷障,混淆视线,使得六扇门的人分了几路追去了错误的方向。

丑汉拉着白晚跃出了门外,白晚的斗篷被温简扯落,露出了她后背上的琵琶锁。

午子丑出去打猎,至少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回,六扇门的人要趁这段时间布置好一切,白晚被带进了午子丑的屋子,温简给她罩上了一件早已经准备好的斗篷,宽大的斗篷把她身后的锁链隐藏起来了。

白晚已经安静了下来,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生出一层雾气,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温侯的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好似匣子一般的东西和一套旧衣红裙,他一边看着它们,一边认真的听着温简的汇报。

“什么办法?”温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