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温家人,若是细数这些过往,无不心潮澎湃,故而他们这些小一辈的子弟,个个都很崇拜这个温家金字塔顶尖上的人物,而温简则除了崇拜之外,更多了一份感激。

“我肚子快撑破了。”阮红娇吃得差不多了,松开勺子抿嘴害羞一笑,红红的鼻尖微微动了动,难得的露出了羞涩的小女儿之态。

阮红娇见温简盯着自己,想像素日一样扮出一个温柔得体的笑容缓解气氛,可是笑得始终艰难,唇角两端勉强向上抖了抖,就算是笑了。她还不知如何先开口,温简就先说话了。

许世卿身上的外伤倒还好,最严重的不过是大腿腿骨裂了,好好养着没什么大碍,可是他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这一看一把脉净安师太便知道其中有古怪,于是撇开旁人师太拉住了温简,关切的问道:“你那颗‘忘川’呢?”

许世卿消化着这个消息,同时接过温简递过来的药丸,惊奇道:“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了,这是什么药丸?”

他彻夜赶路,抵达山下的时候,天空渐白,山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花香,着实令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点。

两个人的小举动看在净安师太的眼里,净安师太垂了垂眼,而后转身进了屋子,温简便跟着进去了。

绿儿自在街上被郝大郎认出又被许世卿看见,就知道纸包不住火,必然将要出大事了,只是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遇到这等要紧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猛然想起以前那位娘子说过的话,于是匆匆跑回全味居,撕了一张字条写了几行小字说明现在的情况,然后用黑布罩在笼子上,在黑暗中绿鸧十分乖巧,待到她将纸条绑在绿鸧脚上后,才扯开黑布对着窗户将它放了出去。

“咦,这样说来……即便我们去了慈净庵也未必见得到伯母?”阮红娇轻声问道。

阮红娇点头,她环视着这间房里的一切,从梨木妆台到零花镜,从垂幔小窗到福寿床,这个闺房她住了快一年,这个酒楼也开了快一年,而这段日子则是她过得最安定的日子了。

阮红娇不认得什么好大郎坏大郎,但见绿儿这副样子,知道必然是旧相识,于是一边跟她走,一边轻声道:“别慌,不要乱了方寸。”她装作若无其事的侧头说话,眼睛极快的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许世卿和两个人站在下游,往桥上指指点点。

阮红娇看了一脸不忿的他一眼,只笑了笑没有接过。

所有念头也只在一闪之间,并没改变什么,温简看着许世卿接着道:“你不能为了定她的罪就欲加罪名吧,不然照你这样,我们当捕快的也不用在外面去查案了,只需要坐在家里闭门造车就能破案了!”

“你能不能不要露出这样变态的笑容?”温简嫌恶道:“只是溺水而已,你有必要把他切碎然后又缝起来吗?你这样迟早会被关起来。”

“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前程都不顾了!”许世卿恨铁不成钢的叫了起来,口里沫子都飞了出来。

“你……吃了没?”温简进了堂屋,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问。

对这个搅黄了她如意算盘的女子,李夫人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可是她是知道温简身份的,因而冲着他的面子也不得不对阮红娇展开了十分的热络,对她又是安慰又是夸赞,不仅把今天带来的礼物补品给她,还亲自取下了身上一块青玉佛牌挂在了她脖子上,说是和她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白晚有些疑惑,不解其意的顿了片刻,又见温简没再说什么,接着道:“冯先生今日收到了他师父的书信,奴家觉得……”

温简上前一步,颔道:“回大人,若那人自幼修炼极阴寒的武功,便能做到……其实属下刚刚一直在想,许仵监说刘白凤在死之前已中毒针,但是他死于剑伤,说明毒针入体之后来不及作他就死了,而人死之后体内血液凝固,所以毒入了体内之后隔了很长时间才显现了出来。”

白晚摇头,温和的道:“没事,你去给五哥煮一碗姜汤吧。”

温简进到后院,外头的伙计不敢阻拦,虽然是阮红娇的闺房,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却在进去之后,看到阮红娇的丫鬟绿儿正在和游医说话。

月光之下,白晚能清楚看到阴息风脸上倨傲冷漠的表情。

“放她走不是不可以,但你先要按我的规矩来。”刘白凤亮了亮手中的两个瓷瓶,道:“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最是信奉天意,今天我们就按着天意来,我也不欺你,我手中这两个瓷瓶里面,有一瓶是毒药,另一瓶则不是,你需选择其中一瓶快快喝下,若是毒药则是天要亡你,如果不是毒药,便和我决斗,赢的那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地方,也算是给你一个机会。”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几乎贴在了她的身后,他捻起花指带着一股寒气点向白晚,瞬间以拇指、中指以及无名指点了白晚后背上的三处穴位。

本来他想着自己武艺不错,运内功御寒倒也无法,却忘记了自己早先就喝了许多酒,甚至大吐一场。

李小姐进了屋子,倒不忙着赔罪,先支开了几名丫鬟,不然当着下人的面说那些话,叫她以后怎么见人,脸面又往哪里搁?

那李小姐听到他请的是夫人,心里顿时安心了许多。

各家小姐不知道,这回她们撞上了阮红娇,好比一窝雄心勃勃的小狼崽子对上了一头成年雌豹,前途是光明的,只是没机会等你们长大了……

县丞也笑着允了,许世卿便扶着温简站起来,不顾纠缠的那些人,带他杀出一条血路,送他去了后院茅厕那边。

捕快们下了地牢,看见了这么多女人在哭,都十分惊愕,许世卿也下来了,他看了愣在一旁的温简一眼,舔了舔嘴,慢条斯理的道:“所以,刚刚那个山贼临死前是想告诉我们,那些关在地牢的女人还活着,还是想要告诉我们,凶手是个女人?”

寨子的周围必然是布下了不少暗哨,从进山到山寨的这一路,几乎是十步一杀,有的是藏在树丛里被活活拧断的颈骨,有的是在巡逻的时候被割断了喉咙,其中有一人是被短刃直接穿透了后脑部。

这一天,他在家里等阮红娇,她果然依着时辰带着刘三石前来送饭,也依旧是站在门口的那株老梧桐树下。

温简闻言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于是刘三石行了礼,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轻轻的给他带上了大门。

刘三石看了阮红娇一眼,哭丧着脸道:“那是我们东家高价去求附近的酒楼转卖给她的!”

这些捕快们纵然有些男人都有的毛病,比如要面子,贪慕美色之类,可本质并不坏,到底是公门中人,心中仍有正气,听了阮红娇的遭遇,不由一阵嘘唏,纷纷替她骂她之前的婆家太狠心,儿媳妇好歹当牛做马的伺候了这些年,就算是个猫儿狗儿都有感情了,他们说赶走就赶走,丝毫不考虑人家一个孤身女子该怎么活下去。

这阮红娇,姓也真是姓得好,不管是“软”老板还是“软”娘子,听着都觉得有股暗暗的香艳。

众望所归,大伙儿们用肉食动物噌亮的眼神激动的看着温简,作为捕头的温简也不负大家,立即销了假,封锁消息,并带着证词禀了县老爷,当天就定了捉拿计划,深夜亲自去“探路”,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属下去把这伙人一网打尽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一时情急,拔了人家的头钗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害得人家形容狼狈的站在街上,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温简徒然睁开双眼,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布满汗珠,面露惊魂不定之色——他醒了。

“最毒的蜘蛛是什么?又是什么样子?”他又问。

在山崖之下,远离人世,只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也只有这么片刻,他们才能忘记了防备对方,忘记了彼此的立场和仇恨。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午子丑身中数箭,仍然负隅顽抗,一直力战至最后,直到被砍去了双臂,折了一只腿,才倒地而亡,至死双目圆睁,怒容不散,宛若一尊丑恶凶神。

狍子串在了温简的剑上,此时窗外埋伏的人已跳窗而入,温简一边挥剑甩开了狍子,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抓站在一边白晚。

白晚脚步停了半拍,扭头看了温简一眼,唇角上扬,道:“你说的对,的确不公平。”停了停,意味颇深的道:“你若平步青云,不要忘了现在的话才好。”

“听着,如果我们顺利找到了白墨,你就不用再替他受苦,他自己做的事情应当自己承担后果,而不是由你来承担,我承诺你的也一定会做到。可是现在,你的线索毫无用处,我又怎么帮你呢,你仔细想想,看还能不能想起什么?”温简拿着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把白晚红角落里拽了出来。

夜晚,月朗风清。

白晚低头失笑:“的确匪夷所思,他当年也说我错失了学武最佳的年纪,所以他用了一种十分特别方法为我重塑根基。”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白晚态度强硬,她说完就躺了回去,任温简再如何喊她,也不再理会。

不得不说,我的命实在够硬,我倒在雪地上,雪水化开了我脸上的脏污,有人看到我之后把我掰起来一看,见我模样清秀就把我救了,养好之后卖给了秦楼楚馆。

就像用蜜糖喂食饥渴的人,嘴里尝着甜味,却咽着自己的口水。

他当然不愿看到温简同情那个妖女,不仅因为正邪不两立,更因为正是她间接造成了温朔的英年早逝,他一生无子,对这个过继儿十分疼爱并寄予了所有的心血。可想而知,如果温简对她产生了同情,会多么让他愤怒和失望。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温简,温简背着身站着,就像一座不为所动的石雕。

温家乃是神捕世家,重武抑文,所以他不敢告诉他的父亲,如果他大哥温景和温朔还健在,或许他真的还有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惜后来随着他二人的离世,他不仅失去了他的亲人,也承担起了扛起温家这面大旗的责任。

如此一来,插翅难飞。

白晚心里想着,幸好温候没有来。

现在,种子已经要芽了,好戏才真的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