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夜赶路,抵达山下的时候,天空渐白,山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花香,着实令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点。

原来为了以示虔诚,方才温简重重磕在地上的时候撤去了内力,额头上虽不至于破皮流血,可是额上的淤青是跑不掉的,他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来来回回也只有一句:“儿子知错,望母亲大人息怒。”

绿儿自在街上被郝大郎认出又被许世卿看见,就知道纸包不住火,必然将要出大事了,只是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遇到这等要紧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猛然想起以前那位娘子说过的话,于是匆匆跑回全味居,撕了一张字条写了几行小字说明现在的情况,然后用黑布罩在笼子上,在黑暗中绿鸧十分乖巧,待到她将纸条绑在绿鸧脚上后,才扯开黑布对着窗户将它放了出去。

温简想了一想,从头说了起来。

阮红娇点头,她环视着这间房里的一切,从梨木妆台到零花镜,从垂幔小窗到福寿床,这个闺房她住了快一年,这个酒楼也开了快一年,而这段日子则是她过得最安定的日子了。

就像是遇到敌人毛会突然立起的猫,他在一瞬间爆出的敌意,连不知情的徒弟和郝大哥都感觉到了。

阮红娇看了一脸不忿的他一眼,只笑了笑没有接过。

“因为她有问题!”许世卿焦躁的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么?从她出现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跟她有瓜葛!这女人精于算计,对你步步紧逼,把你玩弄于掌心中,使你甘愿放弃大好前程,而你却毫无察觉,你自己想一想从她出现之后的那些古怪事情,为何黑山寨莫名其妙的被屠了寨?为何刘白凤把你当做罪魁祸?为何偏偏掳走了她叫你去救!刘白凤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同伙何在?!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如果联系上了她,才可能解释得通!”

“你能不能不要露出这样变态的笑容?”温简嫌恶道:“只是溺水而已,你有必要把他切碎然后又缝起来吗?你这样迟早会被关起来。”

他这话确实自真心,在外头着实比在京中自在得多,温家本以刑侦起家,可是近几年放在办案上的少了,放在朝堂争斗上的则多了起来,人为形势所迫,连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多一层防备,做一件事都要想到数层利害关系,委实令人不快意。

“你……吃了没?”温简进了堂屋,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问。

其实这点钱本是用不着见外,可是他堂堂一个男子,又怎么肯白吃一个女子的饭食呢?所以阮红娇也未拒绝,令掌柜收下便是。

白晚有些疑惑,不解其意的顿了片刻,又见温简没再说什么,接着道:“冯先生今日收到了他师父的书信,奴家觉得……”

“不管盗取尸体的是谁,他在你背后?”

白晚摇头,温和的道:“没事,你去给五哥煮一碗姜汤吧。”

阮红娇是一个游医送回来的,据说是那游医昨晚因在附近的山里采摘草药而耽搁晚了,错过了宵禁的时间,因为最近黑山寨和刘白凤的事情,太平镇实行宵禁,城门关闭,夜不行人,故而那游医不得不寻个地方过夜,却在野外的草丛里现了奄奄一息的阮红娇。

月光之下,白晚能清楚看到阴息风脸上倨傲冷漠的表情。

阮红娇头凌乱,面色苍白,似乎饱受惊吓,见了他却大声呼道:“五哥——”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几乎贴在了她的身后,他捻起花指带着一股寒气点向白晚,瞬间以拇指、中指以及无名指点了白晚后背上的三处穴位。

后来阮红娇出了事,他一直暗地里盯着,见温简为她出头,心道这女子果然受仇人看重,晚上伏在窗外看见李小姐进了阮红娇的屋子,心生一计,打算连李小姐一起掳了出来,最终因为阮红娇顽抗,令他失了时机,只抓住了阮红娇一人。

李小姐进了屋子,倒不忙着赔罪,先支开了几名丫鬟,不然当着下人的面说那些话,叫她以后怎么见人,脸面又往哪里搁?

阮红娇离了温简的胸膛,身上更冷了,又不敢运功御寒,于是冻得脸色苍白,嘴唇乌,一边颤抖一边一笑道:“我身上还好……自己来没关系……你,你的衣裳也湿了,去换下吧。”

各家小姐不知道,这回她们撞上了阮红娇,好比一窝雄心勃勃的小狼崽子对上了一头成年雌豹,前途是光明的,只是没机会等你们长大了……

温简一向亲和,人缘不错,于是立即被围攻沦陷,县衙里里里外外也不少人,都冲着他闹了起来,其中有人抢过了他的酒杯,招来一旁送菜的丫鬟,去换几个大海碗来。

捕快们下了地牢,看见了这么多女人在哭,都十分惊愕,许世卿也下来了,他看了愣在一旁的温简一眼,舔了舔嘴,慢条斯理的道:“所以,刚刚那个山贼临死前是想告诉我们,那些关在地牢的女人还活着,还是想要告诉我们,凶手是个女人?”

话说那一边,温简已经带着人上了山,封锁了山道。

这一天,他在家里等阮红娇,她果然依着时辰带着刘三石前来送饭,也依旧是站在门口的那株老梧桐树下。

温简被这俩人抢了先,也不好赶他们离开,再加上……最近也的确没有好好吃一顿了,也就由着他们了,对外面站着的阮红娇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劳你费心了,外面风大,进来罢。”说完转身进了屋。

刘三石看了阮红娇一眼,哭丧着脸道:“那是我们东家高价去求附近的酒楼转卖给她的!”

每日里,小妾忙着养胎,她倒是围着灶台打转,伺候丈夫、公婆、小妾及小妾肚子里的孩子。这书香人家别的好处到不见,却独独对吃的做多挑剔,也是如此才练出阮红娇的手艺。

这阮红娇,姓也真是姓得好,不管是“软”老板还是“软”娘子,听着都觉得有股暗暗的香艳。

就这觉悟,温简当时就觉得,这酒楼的生意一定能做起来,果不其然,才过了几个月,全味居是生意是节节攀登,又因为温简是老顾客,店小二对他是尤为热情周到。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一时情急,拔了人家的头钗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害得人家形容狼狈的站在街上,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最毒的蜘蛛是什么?又是什么样子?”他又问。

不伦之罪,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午子丑身中数箭,仍然负隅顽抗,一直力战至最后,直到被砍去了双臂,折了一只腿,才倒地而亡,至死双目圆睁,怒容不散,宛若一尊丑恶凶神。

然而——

白晚脚步停了半拍,扭头看了温简一眼,唇角上扬,道:“你说的对,的确不公平。”停了停,意味颇深的道:“你若平步青云,不要忘了现在的话才好。”

“你应该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她是‘赤炼女’——苏素。”

夜晚,月朗风清。

白晚看了温简一眼,道:“丑叔就是丑叔,我不知道他以前叫什么,但是我没看过他吃人肉。”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白晚态度强硬,她说完就躺了回去,任温简再如何喊她,也不再理会。

抱歉我的废话多了一些,这些事我从未对谁讲过,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想到一说起来,都记起来了。

就像用蜜糖喂食饥渴的人,嘴里尝着甜味,却咽着自己的口水。

“只是……”温简有些犹豫。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温简,温简背着身站着,就像一座不为所动的石雕。

忠诚的确是令人钦佩的品质,然而时间会磨灭一个人的人性,尤其是一个原本很美丽的姑娘,把最美好的岁月耗费在地牢里,这实在是件残忍无比的事情,若是当年白晚知道自己日后的遭遇,是否还会有当初那样的勇气?或者,她早已悔不当初?

如此一来,插翅难飞。

难道是温候?温候执掌刑部,任何人有什么举动都难逃法眼,而且温家本就是严文渊一案得益方,若是不想后辈查下去也情有可原,尤其是那一纸调令颇有些微妙处,既能阻止温简查下去,又能保全他的性命。

许世卿因为想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太过投入,所以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的变得越来越虚弱。

温简知道,许世卿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眼里满是歉意。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朋友,虽然你有些做法我不认同,但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我赶走你,就是不希望你卷入这一系复杂的事件中,以白晚的性格来说,她虽然不会滥杀无辜,可是也绝对不会放过威胁到她的人,我想要保护你……可是,如果她说的是对的,这场战争真是我们温家先挑起来的,如果真是我们温家欠了她,那么……”温简迷茫的看着许世卿,道:“她就是无辜的,我就不能……不能再那样对她了。”

许世卿听到这里,想到他之前说的种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道:“你,你也想保护她?”许世卿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温简是个正直的人,一个从小被培养成嫉恶如仇捕快的人,如果白晚只是一个一般罪犯也就罢了,可她要是一个被冤枉的罪犯严文渊被冤枉,牵扯进去的白墨自然也是被冤枉的,那么受到诛连的白晚就是无辜的!,尤其是温简对她已经产生了特殊的感情,那么赶走他的举动,也有极可能是想保护白晚!

“是的,只要你不查下去,那么你能够平安无事,她也不会有危险。”温简终于承认了。

听到这话的许世卿突然浑身寒,他一直以为温简被蒙在鼓里,可是他什么却都清楚,如果他真的把白晚看得这么重要,为了她不惜与自己的家族作对,那么他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许世卿越想越恐惧,猛然想起今天他实在跟自己这个外人说得太多了,这样一想,终于现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身体就一直在虚,本以为是受伤的原因,这会儿想来……

许世卿猛然住温简的衣襟,厉声质问:“你……我……刚刚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温简张了张嘴,想说但是又难以说出口,过了半晌才道:“是‘忘川’,天上地下唯一的一颗,我本是为她准备的,吃了这颗忘川前程往事都会忘记,你的时间不多了,很快你会陷入昏迷,然后失去所有记忆,包括我现在对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