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给我送些饭菜,不过是感激我帮了她一把,又想借我庇护她,其实她也太小心了些,我怜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妇道人家,又看在金叔的份儿上,即便她不这么谨小慎微,我也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辱而不管,你们也休要在说这些话,我与她虽然结了义兄妹,但她也一直小心的避开与我单独相处,可见骨子里是个烈性的,外面的人说她也就罢了,若连你们也这样说,被她听了可真要伤了她的心了。”

这一日傍晚,店里打点妥当,阮红娇且仍以此名称呼炒了几个小菜,放进篮子里,找了以前伺候过温简的店小二刘三石拎着,跟她去了温简租住的民居。

这些个捕快平日里也沾过一些油水,因此一听此事与“黄爷”有关,纷纷面有难色,看向温简。

听了刘师爷的话,大家才知道金叔晚景凄凉。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不知怎得,自觉对这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老前辈太过忽略,十分内疚,脑中纷纷想起了以前巡逻时,在路上撞见金叔报平安的情景,以及那日复一日的更鼓声。

他们说话间,阮红娇不敢起身,一群大老爷们坐着吃酒,一个小寡妇在那行礼,场面上看着颇有点恃强凌弱的感觉,温简想了想,抬手道:“阮老板不必多礼,昨日真是惊险,不想今日居然在这里碰见。”既不能以姑娘相称,喊夫人也不合适,喊阮娘子似乎又太不庄重,温简便以老板称呼。

太平镇虽叫做太平镇,却因地处偏远又经商道,故而引来一些铤而走险之徒,实则不甚太平,温简身为太平镇的捕头,统管太平镇及周边的治安,上任以来尽忠职守,屡破大案,颇有口碑,此地除了通往淄阳的山道上盘踞了一伙山贼之外,已少有大案生,而从地域上划分,那伙山贼的据点正好处于两地相接的地段,易守难攻,围剿不易,两地对处置职责相互推诿已久无果,前不久有人上告,两地县衙各自递交了公文给知府判定,至今判决还未下达。

偷儿策马奔逃,路上的行人不免慌忙避让,眼看便要冲上大道逃走。

有河潺潺而流,依依呀呀的吟唱便是随着这水声一同传来,林中的“他”寻那声音而去,拨开迷雾,绕过树丛,便看到有个妖精一般的女子正在水中戏水婉唱。

“你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若连你也离开我,我便谁也不信了。”她憋了瘪嘴,道。

白晚露出古怪的表情,接着道:“她临死之前,说了一些话,她说我是抱养的,而我的亲生父后腰上……有块胎记……所以,苏素是我生母。”

两人同时质问对方。

明明是预料之中,却还是有种意外的紧张,时间仿佛变得更慢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完全敞开,白晚才清楚的看到门外站了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汉子,他仍像印象中的那般魁梧壮实,面容也依旧那么丑陋,挺直的后背上背着弓箭,一手拿着一柄被旧布裹住的猎刀,另一手提着一只被劈开了膛的狍子。

白晚身披锁链,步履艰难,温简便替她挽起链子,减轻她背上的重量,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她背上的琵琶锁是为了防止她逃走和试图恢复武功所设,如无指令,是万万不能解开的。

“白墨早已经不在那里了,你弄了条毫无用处的线索,又能指望得到什么好处?”温简冷笑一声,道。

在这个仙境当中,坐落着一间木楼,这一切都和白晚所说不二,这间木楼想必便是白墨的藏身之所。

“……可以说是。”白晚答。

白晚还是冷笑,道:“以往你从不在临安多作逗留,这一次却多留了一天,我心知你不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是不会走的。”

永隆十二年旱灾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满怀希望,但是眼看着滴雨不下,地里的收成旱死,米铺关门,存粮耗尽,家养的禽类也都吃没了,所有人开始绝望,继父肉铺也经营不下去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们全村的人开始了举家逃荒。

温简唇角略微动了动,似乎是笑了,又像是没有笑,他道:“一言为定。”

温正阳一生缉案无数,对人性的见解颇有独到之处,他见过许多一时之英雄,却没见过多少一世的英雄,时间和现实都是很残酷的东西,往往能够磨灭一个人的意志、坚持和信仰。

白晚双手浮在水中,感受着舒适的温热,感觉好极了。

正因为温简有急于有所成就,所以白晚才显出了价值,她当年和很多黑道上的人物都有所来往,知道很多有用的信息,这也正是为什么还有很多黑道上的人在找她的下落,想要救出或者杀掉她的原因。与其把她丢在地牢里自生自灭,不如让她来帮助自己,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温简才开始和她进行交易。花梁九的命,只值他带她上去晒会儿太阳,这是说好了的。

牢门被打开,里头是黑漆漆的一片,温简伸手取了墙壁上的火把,然后踏了进去。

“出血量很少。”跟着温简来的仵作许士卿检查了尸体,蹲在地上抬头对温简道:“行凶者是同一个人,凶器是短刃,从这个方向刺进去之后……”

许士卿比划了几下,接着道:“他不是用割开他们的喉咙,而是插-入之后扭转刀刃,精准的割断了他们的气管,甚至避开了动脉,所以……他们不是流血而亡,而是窒息而死。”

这人年近三十,生的精瘦干练,本来是郴州知府衙门的一名仵作,验尸本事了得,因得罪了人而辞了差事,在回乡途中结识了正预备到太平镇上任的温简,温简便将他举荐给了太平镇的县太爷,所以两人的关系不错,只是许士卿有些痴病,若说被他现尸体的可疑之处,便是废寝忘食也要查个清楚,这也正是温简欣赏他的地方。

温简道:“大部分是直接拧断颈骨,表皮不损,被割喉的这个人所处的位置上看,有可能是凶手行凶的时候正好被他撞见,而戳伤后脑的这个,应该是逃走的时候,被飞刃直入后脑,然后凶手走过去,拔下了短刃,然后割下死者衣服的衣角,擦干净了刀刃,才会将衣角丢入这个位置。”

温简问许士卿道:“目前看来,凶手……身材不高,而且可能有洁癖,你觉得呢?”

许士卿站起来,拍了拍带着鹿皮手套的手,道:“验尸是我的是,破案是你的事,不要问我,我只管死人来着。”说完越过温简,到前面去找尸体去了。

许士卿脾气古怪,温简自是知道,也不以为意的跟了上去。

许士卿的身后跟着的捕快会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录在案,现场也有不少捕快正在详细的记录没一具尸体的方位、伤口、衣着等等,这些尸体不能一直摆放在露天,所以他们现在的录案就尤其重要。

寨子周围遍布的尸体有十二具,里面的当然更多,而且凶手所用的凶器也变了,他改用长剑。

“从下手的高度和切面看,凶手和之前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当他改用长剑之后,就弃用短刃了,所以外面的人的伤口和里面的人不一样,而且他用的长剑很普通,几乎遍地都是,似乎根本就是随便从某一名山贼手中夺取的。”许士卿颇有兴趣的道:“这么多人都死于一个人之手,这个人……手不酸吗,别说连杀一百个人了,就是连砍一百个萝卜很累人呀。”

杀人=砍萝卜?不得不说,这许世卿的思维模式也挺有趣味。

寨子里面的尸体死状各异,基本上有几处是以某个中心散开,可见当时凶手必然是陷入了山贼的包围之中,他以一敌十余人仍然立于不败之地,关键是他很快,非常快,有一具断头的尸体,竟然头身相隔足足七八步。

许士卿对着无头尸体兴奋道:“好快的身手,你看!你快看!这个脑袋落在了一丛草里,且只有一面有些许泥印,可见没有滚动,可是从这个距离上看,除开脑袋飞落时候的距离,这个人死之前起码多走了三四步!”

许士卿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居然兴奋的叫了起来:“好多年没有遇见这么快的身手了,啊!你再看这一具!”

许士卿放开了之前的无头尸体,激动的跑到另外一具旁边蹲下,一通乱摸,然后抬头眨巴着眼睛问温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你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温简无语的盯着他。

许世卿咧嘴笑着,用手扒开死者的嘴巴,得意的道:“凶手是趁这个人张嘴的时候,一剑刺进去,刺伤了他的脏腑,我刚刚摸了一摸,这人别看外面好好的,里头被剑搅得稀巴烂了,哈哈哈,凶手真乃妙人也,你仔细看看,这尸体嘴角还有一点小割伤呢,要是没有弄伤嘴,就更完美了!”

“……”温简装作没有看见周围捕快们投来莫名的眼神,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凶手轻功真好。”

“你也现了吧,他是一跃而起,从高处垂直而下,方能趁对方张嘴之际把剑笔直插入脏腑,没有绝佳的轻功绝无法做得这般精巧。”

“不是,而是我们刚刚一路进寨,都没有现凶手的脚印。”

许士卿只对死人感兴趣,摆了摆手,道:“温五,你这回可遇上棘手货了,行凶者必定只是一人,而且这人的武功怕是与你不相仲伯,可是手段在你之上,这一回他杀的是山贼,且希望他不要对普通人下手,不然……啧啧,那将会十分的令人指。”

他说的凶手与温简的武功不相伯仲,其实是给温简留了几分面子,这人的身手绝对在温简之上,温简是“神捕世家”的人,他的武功可以说已经算得上一流高手了,在这些年的追缉生涯中,极少遇到敌手,可是凶手竟然比他的武功还高,从某方面来说,这也缩小了很大一部分范围。

温简环顾四周,在他的眼里,仿佛许世卿消失了,忙忙碌碌取证的捕快们也消失了,时光回到了那一日的夜晚,他面前浮现了那一幕幕的片段。

月黑星稀,凶手从山寨正门直入,数次遇到包围,每一次都以雷霆之势攻破了包围。

温简一步一步的走过,每走一步仿佛都与那一刻的残影擦肩而过。

山贼们从一开始的奋力搏杀,到无力的哀鸿遍野,到最后的绝望奔逃,那不是一场争斗,而是一场屠杀……到底,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固然这些山贼死有余辜,可是当夜,这里已然成了炼狱的刑场,委实太过残忍可怖。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仇杀?

在耳边隐约回荡的那些人临死的惨叫哀嚎声中,温简走到最后一步,他的脚下有一具五花大绑的尸体,这个尸体以跪姿而亡,上半身□,后背横七竖八被割烂了。

之前的尸体几乎都是简单直接的被杀,而这具与众不同,温简先是走过去看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他认得,曾经被画在衙门的通缉令上,是“黑山寨”的大当家。

温简又看他血肉模糊的后背,现那割痕很是奇怪,蹲下仔细看,竟然现那后背上似乎原本被人以尖刃刻了几个字,可是后来这几个字又被割得乱七八糟,让人认不出来了。

这就更加让人感到惊疑,难道凶手先是留了字?然后又改变了主意,这才有割烂了它们?

难道真是仇杀?温简暗道,凶手与“黑山寨”的大当家有仇?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命案,无非爱恨情仇罢了,黑山寨被灭,仇杀是最合理的一个理由。如果不是的话,温简也实在推断不出更加合理的动机。

温简正站在那里思索,突然身后又有人来报:“五爷,你快去那边看看,有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