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为她吃亏,实际上这帮捕快也够义气,平日里有他们照应着,又有谁敢再欺她是个女人?那些混混痞子赊账赖账吃白食勒索敲诈的,皆不敢再来寻事了。

“黄传贵是这镇上的经商大户,人称黄爷,这镇上有一半的生意都是他的,另一半也都和他经营来往,我一个外来女子在这镇上开爿小店,早就听闻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非得得这位黄爷的肯允,当初我和李掌柜去给他送礼拜见,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只派了一名二管家就将我们打了。”阮红娇恳恳切切道。

金叔走了快一年了,这些捕快们都还记得他,一听说阮红娇竟然是金叔的外甥女,个个都叫了起来:“阮娘子,你竟然是金叔的外甥女?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哩!”

刘三石哈药笑道:“那哪能呢,李掌柜是柜台上的掌事,这位才是我们正经的东家呢。”

故而,温简公务十分繁忙的,半月里只得一日的休假,便是这一日,还挥余热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在菜市口救了个寡妇,帮着抓了名小偷。

原来在前头有人趁这会儿来往的人多,便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倒是叫人现了,高声囔囔了出来,要捉他见官,那偷儿行事败露,手中正拿着顺来的钱袋,心中一慌,夺路而逃。

她欢快的掬起一捧水,清水随着她的指缝流下,晶亮的水珠滑过她的臂膀,灌溉她的身体,她是那么的专注,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不过,你会得到一个可以令你信任的人。”他又道。

如果苏素是她的生母,那么白墨必然就是她的生父。

白晚也惊异的看着他,因为他的出现,只说明了一件事——

白晚就已经站了起来,原本还算淡定的神色变得十分扭曲,她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丑汉,脸上逐渐浮现出恐惧、焦急、害怕的神情。她的身体止不住的战栗,脸上的肌肉抽搐,突然,她带着一股粉身碎骨的决烈,出一声不顾一切的嘶吼:

六扇门的人在此地潜伏多时,化装为路人、山民等探听消息,追查踪迹,终于将他的出没地锁定在了金都峰。

温简细细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接着道:“佛什峰的木楼已经荒废了多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关于石墓的事情?”

这“鬼鱼”乃是东海特产“鬼头鱼”,它的鱼骨头晒干磨粉,刚好是笸箩草的克星,一沾必枯萎。

“至少永隆十三年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他都在那里……一个六扇门的头号通缉要犯,本来就没有太多去处。”

“你为什么冷笑?温简问。

野菜吃完了,树皮吃完了,我们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可是肚子里还是饿,一会儿大家说某个城在放粮,一会儿听说另一个城有达官贵人布施,于是大家又千里迢迢赶去,以为有条活路,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县城里的人为了诳走我们而放出的谣言。

温简并不了解雷鸣,尤其是江湖中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多,令人无从分辨,但白晚了解,既然她如此说,便是对这个人有相当的把握。

“哦?你确定?”

白晚见了,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你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吗?”

老康眼睛都笑歪了,其实早就知道温大人必有打赏,也佯作推辞了两下,然后把银子塞进了袖子里,将钥匙交给他,告辞离去。

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口井,正又两个妇人在打水,见她站在树下便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个女子就是那个狐媚的寡妇,施了手段想要接近衙门的捕头温大人呢,真不要脸,看她常常站在这里故作可怜,这副鬼样子扮给谁看,保佑温大人可一定不要心软,不能放这种扫把星进门呢。

温简在太平镇的百姓尤其是妇孺心目中,可是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本事的好男儿,配得上镇上的任何一家大家闺秀,不是一个狐媚寡妇可以指染的对象呢。

刻薄的对话顺着风传进阮红娇的耳朵里,她低了低头,仿佛没有听到,而这一幕被门里的温简看到了。

温简看着她,暗叹一声,喊道:“娇娘,外面冷,且先进来坐一坐吧。”

阮红娇听了,蹙眉抬头,刚刚想要拒绝:“五哥……我还是……”

“你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温简扔下这句话就转身。

阮红娇想了想,便跟了进去,进去之前不忘回头看了刚刚说闲话的两个妇人一眼,那一眼仿佛轻描淡写,仿佛别有深意,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阮红娇被请进了门,却也没进屋,温简就在院子里停了脚步,刘三石被他留在了屋子里,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温简这才道:“娇娘,以后不用再送饭来了。”

“五哥,为什么?”阮红娇讶异又委屈的道:“可是我给五哥造成了妨碍么,我只是……我只是怕五哥吃不好。”

“不必了,我以后如果想要吃你做的饭菜,我自会去全味居。”温简看阮红娇一脸无措的表情,心中一软,鬼使神差的解释道:“其实不是你的问题,因为我接下来这些时日都会在外头奔波……通往淄阳的山道上盘踞了一伙山贼……现在知府的批示下来了……所以,你别多心。”

温简说的也确有其事,太平镇往淄阳方向山道上的那伙山贼是一伙悍匪,曾经两地府衙都派人围剿过,均未成功,后来因人手不足的问题便拖着两边都不想管,在温简调来太平镇之前提办的公文就已经知府了,这回之所以把这伙悍匪划分为太平镇的剿灭,其实是温侯暗中插了手的,也是希望借此机会让温简立下一功,因悍匪人数不少,这一次恐怕仅以太平镇的捕快力量来围剿不足,故而公文下达,由太平镇为主,淄阳为辅来协同围剿,务必断掉这伙盘踞多年的毒瘤。

阮红娇听说与山贼有关,不禁流露出担忧之色,温简和颜悦色的道:“不碍事,这些个山贼温某还不放在眼里,你不必担心,其实说来,我在此处也无亲人,既认了你这个妹子,自然该好好照顾你,这些时也让你费心了,我有一个想法,想你考虑一下。”

“什么,五哥请讲。”阮红娇忙道。

“是这样的,你也是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我们捕快班里有个捕快,名叫陈飞,其实人不错,改天……我约他出来跟你见见可好?”

阮红娇闻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立变。

“你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何况你这么年轻,总不至于想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吧。”温简不是没看到阮红娇的反应,但他这样说也是变相的拒绝她,至于她跟陈飞,也就那么一说而已,他不是真的认为这俩人合适。

果然那阮红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片刻之后才缓过来,冷笑道:“五哥不必费心了,我根本没有再嫁之意,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早已知自己的不洁之身配不上任何人,所以早断了那心思,只愿能将酒楼的生意做起来,自食其力,苟活余生。”

阮红娇对温简的情谊昭然若揭,而温简这时候要撮合她跟别人,阮红娇自然恼怒,温简也听得出她的话已有所指,只好道:“娇娘,你不要这么说,你是个好女人……”

“既然五哥贵人事忙……”阮红娇打断了他的话,走近了两步,昂头直视温简道:“那么从明日起我便不再派人过来送饭了,还望五哥保重自个儿才好,我突然想起店里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先告辞一步了。”

说罢阮红娇也不等温简回答,径自行了礼,也不得屋里的刘三石便自己匆匆离开。

温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也知道自己辜负了她,但又没可奈何,自己终有一日要回京的,而如果阮红娇真的跟了自己,将来要承受的未免也太多太重了。

既然明明知道结果会让人痛苦,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它生,不是吗?

阮红娇气呼呼的从温简的家中冲了出来,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生气,更没想到温简会这么快就拒绝自己,按照她的计划,他至少该更犹豫一些,不,不对,按照她的计划他根本不该拒绝自己!

她这次是为了他才回来,所以才改头换面,换了身份,可是他居然半丝也没有认出自己,这说明她伪装得十分成功?或者还是怪她装的太成功了?

矛盾的是,一方面她希望温简能够认出自己,一方面又希望他千万不要认出自己,因为一旦他认出了自己,那么他们又要重归宿敌的命运,而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不能继续当“白晚”,她要做“阮红娇”,可是当年在金都峰,让他不顾一切的跳下山崖,宁死都不肯放手的人,却是“白晚”而非“阮红娇”。

纵使她费尽心机,可这依旧是个难解的困局。

阮红娇停了脚步,站在川流的街边,眼神仿佛失去了焦点,显得那般的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