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位置同样的形状,我的后腰上也有,只不过他是胎记,而我是烙印。”白晚顿了顿,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娘是在那年旱灾中活活饿死的么?”

白晚一路狂奔,快到达山崖边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肩头,拉住了她。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门外安静极了。白晚暗道,丑叔的下盘功夫稳健,所以不会听到他的脚步声,他随时可能推门进来,不知一会儿他看到我,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白晚想着,唇角牵了牵,似乎笑了笑。

他听见了,回身望了一眼,抿了抿嘴唇,然后眼睛微眯,扭头问身旁的一个皂役道:“准备好了吗?”

白晚挣扎的上前挥舞着双手恨不能掐死温简,以至于拉扯她琵琶骨的锁链不断出声响,看着委实让人替她疼。

过了阵法之后,又是铺天盖地一般的竹林,这竹林的阵法刚好和方才的奇石阵法是相反的,于是又花了两个时辰,他们安全才走出了千叶竹林。

“……不归山,佛什峰。”白晚终于道。

见她是真病了,温简眉头一皱,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一把扯下,向着空中扬起,斗篷便如铺天盖地一般的将她整个人又裹了一层。

仿佛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继父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好不坏也不大管我,还让我有饭吃有衣穿,其实这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有很多改嫁之后的女人处境艰难,继子继女会被虐待,但是我没有。

说到此,白晚想到什么,突然笑开了。

温简垂恭听。

但温简还不是很确定,要知道那些狱卒也并非全无道理,进这地牢来的人没有出去的那天,永远活在地下,与虫蚁为伍,忍受寂寞、恐惧和痛苦的煎熬,他们最终都会崩溃,不是彻底疯掉,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死。

温简是“神捕世家”温家的人,温家控制了六扇门多年,但刑部不是温家的一言堂,还有其他势力存在,温简新官上任,他必须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

“打开吧。”温简道。

“当然,重点是你在表明你很紧张我,你是希望我不要再到林子里去玩吗?可是这里真得很无趣啊,算了,看在你很担心的份儿上,我可以……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像谁?”那人抚着自己额,无奈道。

“什么?”她不明白。

“算了,我不是不让你到林子里去玩,我是想告诉你,有一个人在默默的保护你,所以你有危险的时候,他才会比我更快的出现在你面前,而你却因为他相貌丑陋而嫌弃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难道这个人,不值得让你去信任吗?”

“哦。”她恍然明白,悻悻然的道:“原来你是说丑叔啊,丑叔人不坏,只是长坏了而已,我怕我盯着他看会说出实话,反倒刺痛了他的心,所以我才不看他,这是为了他好。”

“如此说来,倒是你仁慈了……现在的小孩都像你这么难教吗?”

“没有啊,我这是天真直率。”她捧着脸故作可爱,结果被那人敲了敲脑袋。

“我问你,我教过你,最毒的蛇是什么?是什么样子?”那人突然问。

“赤练蛇,通体红,色如红霞。”她答。

“最毒的蜘蛛是什么?又是什么样子?”他又问。

“绿螯蛛,全身莹绿,犹如碧玉。”她再答。

“那么这个呢?”那人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条褐色丑不拉几的蛇,捏着它的脑袋,让它对着她吐信子。

她仔细的看了看,露出不屑的表情:“一条普通的蛇而已,没有毒……哼,真没用。”

“咳咳,你看,颜色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相反丑陋的东西……这说明什么道理呢?”那人放走了蛇,转身看着她,星辰一样眼睛里满是期望,期望她说出类似“不能被外表所蒙蔽”这种答案。

她想了想,垂了垂眼,叹气道:“说明我不该对丑叔不礼貌,毕竟人家救了我,而且听你的口气,这几天他都跟在我身后保护我,所以他是一个值得让我相信的人,我应该对他好一点儿,你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是。”那人略有点错愕,似乎没想到她转得这么快,尚有半肚子开解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那你就直说嘛,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左顾言他,害人家都不明白你到底想干啥。”她埋怨道。

“其实……我只是循循善诱而已。”

“你直接一点更好,我只是小孩,又不是傻小孩。”

“幸亏你没有兄妹什么的……好吧,我直接一点。”那人似乎也不习惯和小孩子相处,听了她的话,反倒觉得事情简单了许多,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要你记住,不可以再对丑叔那么没礼貌,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你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是。”

“你只当丑叔是我的奴仆,却不懂,他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家人,以前他总是担心我的安危,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他就是那种爱操心的性子,可如果不是他,你和我也许都已经……你知道吗?这片悬崖的下面,垂着很多条铁索,就是他弄上去的。”

她有些不明白,仰头问:“那有什么用?”

“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些很厉害的仇家,如果有一日他们找到这里而我们又无路可退的时候,那时候那些铁索就会有大用处,这是他为我们做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他连未雨绸缪都替我们打算好了,我们至少该回报他一份同样的尊重,不是吗?”那人望着她,慎重的道:“我相信他,也希望你能像我一样相信他,把他当做你的父辈一样尊重,可以吗?”

“……好。”

一个父辈的男子,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天空之下,万丈红尘。

从高处俯视天奎山金都峰,一派大开大合,巍峨险峻,气概万千,而急转直下,风光飞转,那隐在悬崖深处,那恍如隔世的阴暗里,有一个人正以仅有的一只手死死抓住一根铁索悬挂在山壁上,她的另一只手的断腕处,还有鲜血稀稀拉拉的滴着。

这悬崖深处的山壁上,竟然不知为何垂了一条条的铁索在其中,铁索在藤枝叶蔓的掩盖下显得十分隐秘,而正是这些铁索,在她落下的时候救了她的命。

白晚挂在半空,低头看去,视力所及之处,可以清晰的看到悬崖底部那一条枯竭的河道,河道上满是坚硬的鹅卵石,可想而知如果没有这些铁索,没有在坠落的时候几声抓住其中一根,她就会直接摔在鹅卵石上粉身碎骨,脑浆迸裂当场死去。

丑叔在六扇门的包围中把她丢了出来,偏偏把她丢在了一条上山的路口上,丑叔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他仿若无意的举动,是否暗示了什么?是不是希望她往山上跑?

所以白晚会上山,根本就不是偶然之举,她选择了相信她的丑叔,那个她父辈的男人。

白晚瘪着嘴抽泣着,她给了自己半盏茶的时间去软弱,半盏茶之后,她用不断的深呼吸来收敛她流泪的冲动,她一边深深的吸气吐气,一边自己跟自己低语:“没事的……没事的……如果有个人能经历了失去武功……失去亲人……受了伤……血流不止……还只剩下一只手,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在所有这些生以后,还能够找到办法活下去……还可以活很多年,那个人一定是我!”

就像这些话起了作用,白晚渐渐冷静了下来,软弱退去,面上浮现出像虎像狼一样凶狠坚定的神情。

“我可以做到的……我能够做到的……”

为什么要坚持的,又或者说是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在艰难的环境里,一定有什么会成为让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让她哪怕失去尊严、没有理智、丧失情感,泪流满面也要活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