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个贪心的小孩啊。”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笑容胜过晚霞,眼睛像是黑暗降临前,天上升起的第一颗星星。

“我偷看了他换衣服……那是一个意外,我藏在那里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擅闯他的房间而生气……后来想想,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躲在屏风后面,所以他只是想让我看到……他的后腰上的那块叶状的胎记。”

的确,如果不是有内力可以令她施展轻功,白晚不可能逃得这么迅,她早就被搜林的捕快们抓住了。

白晚回望着他点了点头,温简便跃起,缩身藏进了屋顶的房梁之后。白晚走到屋中间木桌旁,在面对大门的一个凳子上坐下。

“食人狂魔”午子丑已销声匿迹多年,此人貌丑性烈,手段残忍,当年他用“八千八方撕裂手”活生生的撕人,血肠满地,臭名远扬,相传他还有吃生人肉之举,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在兵器上他善用斧,又以“六技开山鬼斧”而扬名。

“骗子!”白晚愤怒的嘶吼,火把的光线下,温简看到她的表情暴怒到扭曲的地步。

这么大片的笸箩草,寻常人自然无法闯过,然温简既知此地有这一关,也就早有准备,他们这群人每人身上都背了一个背囊,里头除了些许干粮和水,便是满满的“鬼鱼骨粉”。

现在温简已经确定了这位“病公子”就是“白公子”白墨,也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接着问:“后来呢?他带你去了哪里?”

温简站在一旁看着她。

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名字只是为了将一个人和其他人区分开的称呼而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被冤枉一次情有可原,可若次次受冤,必然是有所根源的。

把一个关押在地牢里几年的犯人带出去晒太阳,然后把她再次赶进黑暗当中,那份心理的折磨足以另一个心智不坚定的人崩溃。没有什么比得到然后又失去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了。

温简出身世家,自幼的家教让他没办法那么卑鄙,他游移目光,从她开始脱衣开始便不去看她,最终在她的注目下,尴尬的转过了身。

“我只答应让你晒一小会儿太阳,你不要得寸进尺。”温简不为所动。

“老康,叨扰了,刘头那边开了局,且去松快松快吧。”说着,温简含笑托起狱卒的手,另一手往上面一抹,塞进去一锭银子。

他看着这荒唐的一幕,突然脑中有什么画面一闪,黑暗的牢房、低婉的吟唱、戏水的声音,女子的背影……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来,又实在记不清楚。

这时候,水中的那名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待到温简看清楚那张脸——

是她!

他愣住了,一瞬间,风起云涌,森林和河水都消失了!

他眼前呈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在一片悬崖之下,他看到“自己”抱着一颗松树,惊慌的向正在下坠的一个女子伸出了手,但是“他”什么都抓不到!

那女子在半空中衣衫飞扬,丝飘舞,断腕处的鲜血飞溅在半空之中,她望着他笑,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说——

我会回来的……

我还会回来的……

温简徒然睁开双眼,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布满汗珠,面露惊魂不定之色——他醒了。

有人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也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那件事如今又过了两年,现在的温简已经不在京城之中,境遇也天差地别,但那时候生的事情始终都是他的心结。

比起当年京中威风八面的六扇门副指挥使而言,温简现在的官职低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当年他一入六扇门,就得到了重用,仕途顺利得让人眼红,因而在白晚那件事情之后,他受到了很多方面的猜忌和弹劾,有很多人都说,温家的小五到底是凭得什么本事做的这个位置?六扇门是朝廷的六扇门还是温家的一言堂?功则奖过则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倒要看看他们温家要如何给个交代!

于是交代便是,温简被贬出了京城,成了一个叫做太平镇的偏远小镇上的一名捕头。

温简从梦中醒来,怔了片刻,翻身下床,从床下搬出一个方形的铁皮箱,把箱子搬到了一边的木桌上,打开箱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密封好的单色琉璃瓶。

那瓶质地极好,壁面近乎透明,乃是他从京中带出的珍品,他并非玩物爱物之人,他会带出这件东西,乃是因为其不论大小、形状都正好。

他盯着那琉璃瓶看,瓶里不知满满的是何种液体,液体的中间浸泡着一只人手。

人手?

的确是人的手,且丝毫没有腐烂,断骨处的肉呈暗红色,皮肤纹理清晰光滑,指节修长,分明是一只女子的手。

两年前,他们花了半个月时间找遍了天魁山都没有找到白晚的尸体,只在金都峰的谷底找到一只断手。

他们没有找到她尸体,虽然也有可能被野兽吃了;也没有现可供追踪的线索,因为后面的那几天一直在下雨,雨水冲刷了一切痕迹。

她武功几乎全失,又断了一只手,在那种情况下,到底是怎么逃脱的?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一定还活着,也许此刻她正如受伤的野兽一样躲起来舔舐伤口,然后嘲笑六扇门的无能,如果够胆量,也许还会回来报复那些曾经折磨过她的人。

但更有可能,她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因为在经历过那些之后还能够回归自由的生活,已是天大的恩赐。

不管是什么样嚣张的罪犯,都无法和六扇门去争锋,如同野兽无法逆袭自己的天敌,在六扇门之后有刑部,刑部之后又有朝廷,哪个江湖中人能够撼动一个王朝呢,不是如蚍蜉撼树那般可笑吗?

随后的数个月,温简过得浑浑噩噩,他不顾自己身陷于风口浪尖上,执意离开了京城去寻找逃脱的白晚,四处追踪却一无所获,回来之后他得到的便是一纸停职查办的公文,最后,他被贬出了京城。

事情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了,时至今日他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他还会再见到她。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带走了白晚的断手,将它侵泡在装满防腐液体的琉璃瓶里带在身边,以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同情敌人,就是他最大的错误,是他给了她机会,所以他也必为此而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