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诧异的望着她,露出震惊之色——她的武功不是被废了吗?为什么他分明从那一脚感受到了她的内力?虽然很微弱,但又的确是存在。

似乎没有不妥之处了,温简心道。

天魁山地处淄临之西北,毗邻燕阳,位于安春郡与江淮郡的交界处,山高谷深,崔嵬雄浑,峻峭秀丽,以金都峰、玉莲峰、银翅顶三大主峰为中心向三周铺展,跌落为深壑幽谷,隆起成峰峦峭壁,若非是为抓捕而来,倒是一处采景观风的好去处。

温简取下了墙壁上的火把,走进了黑暗的牢房里。当他一步踏入,只见里面的人影疯狂的冲了上来,若不是身后的铁链拉扯住了她,只怕她便要朝温简身上铺了上来。

温简等人清晨进山,到如今已过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便就地吃了点干粮休整,要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乃是一座种满了笸箩草的小山谷,笸箩草有致幻的药效,从中穿行,不论是吸入花粉花香还是被花刺割伤都会中毒,而后便产生幻觉,不是狂导致力竭而亡,就是昏迷在沉睡中死去,这也正是这一关被称为“箩草幻海”的原因。

温简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不止是不该这么说,也不该这么想。他是真的觉得白晚很可怜,但身为一个六扇门的捕头,是绝不能对犯人产生同情的。

白晚缩在草堆里冷笑。

很久以前我并不叫做白晚。

这也正是温简对此人有所成见的原因,此人一次一次涉案,却一次次逃脱,他自然不敢质疑自家长辈和兄长,可潜意识里不禁会怀疑,为什么每次都是他?难道每次都是给人暗算了不成?

“我把她带到地面上来,她泣不成声,当我要她回牢房的时候,她难舍难离,以至于我不得不拽起她身上的铁链,才能将她押回去。”

白晚很快把自己脱光,她盯着温简,仿佛不在乎自己在男人面前赤-身露-体。

可是她现在是一个囚犯,临安地牢有着自成一系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环境折磨下,她的美貌被无情的磨损了,玲珑的曲线瘦成了干柴,当明珠失去了它的光芒,于是白晚的风情,也就无法打动温简这一颗铁石一般的心肠了。

温简没有立马进去,虽然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尤其是临安地牢严格说起来是直隶于刑部,尽管权责微小,和六扇门也是平级。

苏素按照白墨胎记的形状和位置,在女婴的身上烙下了一样的烙印,作为日后相认的证据,可惜不久之后她在茂县附近被六扇门围剿,因此丧命。

这些都是白晚后来知道的,当年苏素和白墨之间并不如外界传闻中的那样和睦,白墨年轻俊美,性子却孤傲不喜近人,苏素对他一见钟情付出良多,然她又是那等洒脱高傲的女子,不屑于挟恩求报,所以她离开的时候,白墨并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

白墨是在几年之后,才偶然得知苏素生前曾诞下一女这件事,所以他离开了佛什峰去寻找那个孩子,当然,他找到了她,在她差一点做了雏-妓之前。

白墨从未想过自己会当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当父亲,也许更顾虑那孩子若得知自己的身世,会为自己遭受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而怨恨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最终都没有告诉她真相,而等他现自己应该要告诉她的时候,事情已经尴尬到了他不知如何开口的地步。

以他的武功,那时怎么会不知道有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他这是选择把他无法说出来的事实更直观的呈现在她面前,结果就是当天的晚上,羞愤的白晚擅自离开了佛什峰。

白晚不是轻易屈服于命运的女子,她下山只为了一件事情,证明当年之事另有乾坤,自己不会是白墨的女儿,可是她找到的证据越多,却越是铁证如山。后来等到她回去佛什峰的时候,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座新修葺的衣冠冢。

她当然不会去破坏衣冠冢,因为那是她生母的坟。

“如果我第一次离开佛什峰是我自己走的,那么的第二次离开,则更像是我对自己的流放,我不怪他,他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只怪我自己,我的确犯了重罪。”白晚笑颜如花,泪流满面。

不伦之罪,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他是我的师父亦是我的生父,他给了我第一次以及第二次的生命……所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出卖他的原因了吗?”白晚问道。

温简的确明白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原因太过沉重又太过难以启齿,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明这个女子是那么可恶,却又那么可怜,她是他见过最无耻最残忍的女人,也是她见过最重情最悲情的女人。

“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这些,我得到的只会是永远被抛弃在地牢里,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说的。”

白晚仰头而温简低着头,所以温简自己不会知道而白晚看得到,他的目光那么的温柔,满是怜惜。

在山崖之下,远离人世,只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也只有这么片刻,他们才能忘记了防备对方,忘记了彼此的立场和仇恨。

“等你冷静下来之后,你也会明白这一点,不管我做过什么,请你试试不要去恨我,就像你们温家造成了我人生中无数次的悲剧,而我也没有恨你一样,至少此时此刻,有一个短暂的片刻,我们只是我们自己……”

温简不禁随着她这句话想象,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片刻,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在出生之前就彼此为敌,没有杀害对方关心的人,也没有欺骗过对方。

只是这个片刻未免过于短暂,白晚的话音刚落,山崖上就传来呼喊的声音——六扇门的人找来了。

温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望着白晚深深吸了口气,那口气在他肺腑中转了一圈,当呼了出来,就变成了一句话:“……我们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

温简喊了三次,第一次声音很轻,第二次声音渐大,第三次是彻底的喊了出来,同时白晚眼里的希冀慢慢淡去。

山崖上的人现了他们,找了一条扎实的绳索丢了下来。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白晚自嘲一笑,脸色即冷了下来,对温简道:“对不起了,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她说着,抬起她的右手,她的左手和温简的左手被镣铐铐在了一起,但是她的右手是自由的,而她右手上正握着之前捡的那柄官刀。

“这场战争是你们温家先挑起的。”

白晚举刀。

温简惊异的看着白晚,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侧,才现自己的佩剑在刚刚坠落的时候掉落了悬崖,现在只剩下空空的剑鞘。

白晚是看着他的剑掉下去的,所以才有恃无恐,她现在手上的这柄官刀虽然不比“寒影”那般摧金断玉,斩不断这副镣铐,但是想要分开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斩断温简的手腕。

意识到她想干什么,温简脸色大变,低喝道:“住手,你想干什么!”

“这一次,可能会有一点痛……”白晚举着刀,异样的笑了起来。

“你疯了吗,你真的会死的!必死无疑!”温简焦急的大喝。

白晚仿佛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要能与他分开,只要能不重回那座地牢,就算掉下无底深渊也心甘情愿。

她冷艳的笑着,颇有深意的道:“记住,有时候你最坚信的事情,才是最大的谎言……”

白晚毫不犹豫的挥刀,于是温简便眼睁睁的看着刀锋划破肌肉,斩断腕骨,鲜血喷涌而出——她砍断了她自己的手腕。

她砍断了她自己的手腕!

温简惊异的看着她,右手感觉一轻,白晚便坠落了下去。

他慌忙伸手想要去拉住她,但是,这一次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在风中,她衣衫飞扬,丝飘舞,像一朵花从枝头漫落那般自由和美丽,那乎寻常的美,是他不曾留意到的。

她看着他,即使断腕处的鲜血飞溅在半空之中,她仍然在笑,仿佛在说,你又被我骗了。

温简努力伸出手,却摸不到她得意的笑容,因为她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切……

“为什么……”温简愣愣的看着悬崖之下,百思不得其解,不断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