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院长真是好兴致,没有想到简院长居然有这么大的孙子。”汪直温和的语气带着诡异的飘忽,让我这个从来就有些反应迟钝的人一时间摸不着南北。

“好!好!宝宝要玩水。”看到我‘不给玩我就哭’的霸王条款,简爷爷也只能乖乖投降。心中得意:还治不了你。

“吃饭!吃饭!”简院长将两碗稀饭推到年轻父母跟前,又拿了两块饼泡进热气腾腾的稀饭中。

“没——没事!”喘着粗气的简院长好容易直起酸软的腰部,看着来人一脸的担忧与疑惑。简院长安抚似的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前面赶路的人越来越多起来,天色也渐渐昏暗。逢人便打听县城唯一的医院怎么走,在一路行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县城最具权威,也是当时比较上规模的一家医院,赫然三层高的一栋楼房俨然是县城最恢弘的地标建筑物。

我左闪右避,奈何身体太过幼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只乌漆麻黑的手掌在我肉呼呼白嫩嫩的手臂和胸脯上一阵揉捏。耳边还要忍受这两个小兔崽子不堪入目的感叹。

“呜呜~~~”葛建国东跨院里响起女孩的哭声。

“妈!这事情靠谱吗?”阿英和大伯母互相瞄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和紧张。阿英不放心的问道。

“怎么搞成个泥猴子似地!”葛和平上前拉起有些畏缩的大胆向厨房走去。好一会儿出来的鼻涕虫俨然是个挺可爱的小男生,尽管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甚至有白色的棉絮从窟窿中露出来。

“什么样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让外公看看我外孙!”嗓门挺粗,眼前的视线一晃,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庄稼汉的形象。利落的短有些斑白,精瘦的身上穿着一件黑漆漆的棉袄,衬里的白色盘扣小褂洗得白,一袋旱烟挂在脖子上,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身旁的一位中年妇女神态祥和,爬满皱纹的眼角喜气洋洋的眯着,看到男人走进来几次想上前却都忍了下来。

“醒了醒了!哥你看这小子将来长大一准是个俊后生!瞧着眼睛贼滚溜圆,像锅底黑一样。”援朝兴奋得大叫。

“你以为生孩子哪!用力!再用力我也出不来啊!”心中暗恨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男人,没看到我卡在这里了吗?!有那时间废话不如拉我一把,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尽管这命救出去也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但是时间是无价的!

“娘!大嫂!”几天不见年轻爹有些腼腆的叫了声。

“回来就好!快回屋,你尤兄弟刚从江边上回来,听说你从县城回来带着一篓子的青蟹正在厨房忙活着呐。”奶奶眼眶湿润着从母亲怀里接过我,看到我肥嘟嘟的没缺斤少两反而白胖了不少,满是细纹的眼角闪过满足的泪花。

“婶婶!我要看弟弟。”小福欢快的飞扑过来,拉着年轻娘的裤管一阵摇晃,身后怯怯的小安不时拿小眼睛往这里瞟。

“小福、小安婶婶带糖果给你们哦。”母亲从怀里掏出一把红色的双喜糖果递到两个小女孩手里。两个孩子欢乐的像小鸟一样唧唧咋咋的就捧着糖果向其他的孩子炫耀去了。

“和平!这自行车哪来的?看着比长征村书记家的那辆还气派!”撸着袖子的尤建军急急忙忙走出厨房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这敲敲那捏捏,嘴里啧啧称叹。

“二哥!借我使使!”葛援朝还没等父亲答应就一伸腿,一屁股坐到车凳上。两只脚趾尖堪堪撑住地面,就这样在院子里开始练起了骑自行车。

“有什么话咱们饭桌上聊!没看见——”大伯母斜着眼睛向正朝南的房间瞄了瞄,脸上促狭的笑容有些憋坏。尤建军会意的点头,向年轻爹指了指正屋开天窗下正冒着的一股股烟味。

年轻爹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脸上的神色是既胆怯又羞愧还有那么点生气,总之复杂得让一旁的我直挠心:父子两个哪那么别扭,道一下歉而已的事情。

“爷爷!”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唤,吐字清晰,嗓门洪亮。让屋子里猛一个劲抽烟的爷爷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站在门口墨迹个啥!”嗓门同样洪亮,还带着点瓮声瓮气的气恼。

“爹~,这是我给您从县城带的。”年轻爹赶紧推门走进去,满屋子的烟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看到年轻母亲抱着我进来,爷爷唬着脸,一把掐灭手里的烟头。奶奶赶紧将门窗打开透气通风。

“钱多了身上痒!还买两毛八的飞马!”爷爷接过父亲腆着脸递过来的一包烟。

“他爸!都是孩子的心意。”一旁的奶奶赶紧帮腔,将我递到爷爷手中。俨然我是消防员手里的灭火器,哪里着火喷哪里。

“哼!”爷爷憋气的脸总算有些和缓,就是有些放不起他一开始就抬的比较高的架子。

“爹!娘!这次我们去县城可遇着贵人啦。”母亲赶紧搬过梯子让爷爷顺着梯子往下爬。

“贵人?”爷爷奶奶都对这个母亲口中的贵人比较感兴趣。

“是啊,这些还有外面那辆自行车都是简叔给的。”说着母亲将回来时简爷爷送的那个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

“冰糖?!”奶奶拿起一包白色的结晶体惊呼。

“呀!这是黄姨家最后一点冰糖怎么全在这里了。”年轻母亲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看向父亲。

“瞧瞧!做的什么事!这么贵重的东西能收人家的吗?”爷爷刚缓和的脸这会儿又有点上色,还是黑色的。

“啊!”我指着奶奶手里的冰糖一个劲的蹦跶着要拿。

“原是给苦根吃的。”奶奶瞧着这父子两个又要急唬眼,赶紧将我这个消防栓给抬出来。爷爷捏了捏我越丰润的脸颊,也就没再在这个事情上怪罪了。

“这是什么?”爷爷拿起一本小人书翻看起来。

“猴——”我指着拿着金箍棒腾云驾雾的毛脸猴子奶声奶气的说道。

“唔!苦根这都知道,爷爷的乖孙子!”爷爷激动的一把搂过我,“吧唧”一口带着浓浓的烟味亲在我肉肉的脸颊上。

“这都是简叔教的。”爸爸开心的说道。

“到底是高知识份子。”爷爷点点头,神情有些欣赏。

“这些是给苦根的衣服、褂子还有鞋子,瞧这手工、花色、料子不是农家自己纺的,是省城里头机器生产的!”奶奶拿着一件虎头布鞋给我肉肉的小脚掌穿上。

“还有这些个毛线头都只有城里头才能买到的,家里头的线团和这个比就是粗麻绳了。”奶奶拿着手里头几卷毛线心下感激。

“说说这个简贵人。”爷爷是个谨慎的人,在原则问题上还是个很较真的倔强人。看到如此多的贵重物品心中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于是年轻爹就绘声绘色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直到院子里大伯母喊着吃晚饭。

“好人呐!”奶奶淌了把辛酸泪,同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更加能够体会不能生养的女人内心的苦楚与煎熬。而爷爷却理智的多,听到汪直这个革委会主任爷爷的眉毛就一直紧蹙着。

“爹——”年轻父亲有些心虚,讷讷的低垂着脑袋。

“不是什么大事情!你说的都是实情,不怕别人家常里短的非议。”爷爷了解在那样的情况下,保不齐某些用心险恶的人在他们老葛家头上做文章,构陷这个叫简亦轩的院长。端出祖辈的荣耀不是爷爷做事的原则,可是有的时候人还是要学会变通。

“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相报。既然人家简院长瞧得上咱,那我老葛家也无需矫情。和平持子侄礼孝敬也属应当。”爷爷一敲板,年轻爹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好啦!吃饭去吧,都饿了。”爷爷抱起我向院子里走去。偌大的泥土地院落里,老枣树结满累累的大绿枣。一口老井,一口石磨这就是七十年代早期农村院落质朴无华的气息。

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满满一桌的食物,特别是中间那一扁蒲的褐红色的青蟹正冒着浓郁的鲜香弥漫整个院落,馋得一旁摩拳擦掌的葛援朝直吞口水。

“葛叔您上座!”尤建军将爷爷请上坐。

“尤胆呢?”爷爷面朝南坐下来,扫了周围一圈,没瞧见那个整天默不作声的泥猴子。

“葛叔甭理他,这小子野惯了。”尤建军开了一瓶白酒先给爷爷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