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看到身后简爷爷的黑色边框眼镜上全是水渍,我咯咯的笑出声。

“吃了你们的枣儿大家也算认识,就不要那么客套了。我和亦轩都快五十的人了,托大,你们不介意就直接叫我和亦轩一声简叔,黄姨。”黄秀华欢喜的看着眼前一对质朴的年轻人。

“吴晓玲同志!”简院长恢复一贯严谨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戏谑。

爸爸!妈妈!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母,也是我最亲的人。心中坚定的大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一直以来别扭矛盾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解放,“我叫葛大勇!”我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我应该融进这个身体,这个角色,这个家庭。

“他的胸口好滑啊,比我弟弟摸起来还舒服。”

“钱组长大清早的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葛宝金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和胸口的一枚伟人头像的徽章。

“那你还要他的羊!那是右派份子!我们村劳改所里关的那些右派都死了好几个了。妈!这事不能沾!沾上了就是死,好点的也是被送到新疆劳改!”阿英有些激动的摇着外婆的手臂,神色憔悴苍白的不堪一击。

“多大的人!”葛建国从父亲手里接过我,一双粗糙满是茧子的大手拿起我脖颈下的小碎布擦了擦满是口水的下巴。

“哼!”爷爷不屑的冷哼一声后,自顾自的捻起一根没烟嘴的香烟递到嘴边。

一出门便是一座不大的院落,透过帽檐的缝隙看到一棵有些年头的枣子树,寒峭凋零的树丫间一轮清冷的弯月。

“叔叔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小福大声嚷嚷。

“啊!和平——我好疼!”一声撕裂的尖叫唬得我胀的大脑嗡嗡直响。

黄秀华将手里的档案袋递到汪直手中。汪直神情慎重的接过厚厚的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证书和一份黄色的信封。其中还有几份政府专用的红头大标题文件。这样行文格式的文件我曾经在校长办公室里见过一回,是政府行政机构行使某些决议时下的文件,又称“红头文件”。

汪直拿着手里一摞的文件越看脸色越慎重,当看到那份黄色信笺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毛笔字时,一张脸陡然露出疯狂炙热的崇拜。书信也不看了,恭敬的拿着手里的信笺像捧着圣旨一样唯恐稍有闪失,小心翼翼的将材料一一重新放进档案袋,九十度鞠躬庄严的将档案袋递还给一旁惊愕的黄奶奶。

这是演的哪一出呢?!周瑜借酒戏蒋干?黄盖苦肉诈曹操?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汪直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看不透他,总感觉这人站在雾里,一会人,一会鬼的。

“简院长讨饶多时,一场误会。还望简院长体谅我们的工作,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汪直歉意的行了个军礼,起身告辞。

“汪主任,我可以作证。简亦轩绝与海外资本主义美帝有牵连,他是彻头彻尾的敌特份子!”汪直身后憋不住的何珍跳出来,指着简亦轩义正词严的控诉。

“何珍同志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简亦轩同志是清白的。”汪直一脸严肃的注视着不满的何珍。

“可是他和——”何珍不满的大声叫嚷像是被人一把卡住了喉咙,所有的话全憋回了肚子。、惊恐的低下了头,白皙的额头居然隐隐的沁出汗水,紧紧搅动的十根指头泛着血红色的淤痕。

心猛的一颤:她在害怕!

“简亦轩同志曾经留学美国,在心脑科领域内拥有权威,就是伟大的领袖对这样的人才也是极力挽留的。”汪直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样,这样说话的艺术让听的人有种飘荡荡两脚不占地的感觉,当然这其中不包括简亦轩。

“脚踏实地干实事,从不人云亦云,捕风捉影,制造恐怖气氛,扰乱社会治安,这是我一向做事做人的原则。”铿锵有力的话那是掷地有声,其中的潜意不乏嘲讽挖苦之意。我崇拜的瞧着简爷爷,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动舌头他也比我动牙齿强百倍。终于看到汪直那张伪善的人皮面具有些阴寒的僵硬,心中像自己获胜了一般有些洋洋得意。

“简院长!她带人找你麻烦了!”急吼吼的冲进办公室的葛和平也就是我爹一脸气愤的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红袖章。门口还站着一堆瞧热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女同志!简院长救了我孩子的命,你有什么气就找我撒,不要为难好人。”我有些傻眼:没事爹你参合啥,还一脸老天不公、跺足捶胸的可怜样。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我都想在旁边拉上一二泉映月助兴。

“我们乡下人不知道医生什么朝九晚五,我们农民那是没活干睡到鸡鸣鼓捶,有活干你就是蹲茅坑上,也得立马系上裤腰带为社会主义搞生产!”父亲梗着脖子一副无产阶级大无畏的憨愣样,让周围瞧热闹的人无不捂住嘴巴偷着乐。

“这位同志那里人,祖上是做什么的?”何珍不知道哪里撬出来的二愣子,矛头还直指自己身上。本来是找人替自己出头的,没想到反而成了别人的笑柄,这让心高气傲的何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大河村的,说我大伙儿一定不认识,说到我爷爷没人不竖起这个——”年轻爹翘着嘴,竖起大拇指,神情得瑟的让我都觉得没面子。围观瞧热闹的人见门口是挤不进了,全绕道扒在窗户上,神情兴奋的好像在茶馆听说书消遣。

“说起我爷爷那就不得不说1937年日本鬼子炸了卢沟桥——”年轻爹抑扬顿挫,撸起袖子就想长篇大论。全然没有瞧见汪直和何珍铁青的脸,和身旁简爷爷直抽抽的嘴角。

“你爷爷和卢沟桥有啥关联?”爬在窗户上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劲了,扯着嗓子喊,惹得周围的人一阵起哄。

“当然有关联!那还得从我爷爷开的那家豆腐坊说起——”年轻爹仰着头骄傲的说道。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往这边丢石头和草鞋板。黄奶奶有些紧张的想上前阻止父亲满嘴跑火车,却被旁边的简爷爷一把拉住,微笑着摇了摇头。

“懂不懂尊重人!我话还没说完就丢我!”年轻爹气愤的涨红了脸。

“你个地主恶霸有啥好说的!”窗户上的小伙很不屑的努嘴,踩在窗台上的两只脚,一只没了草鞋。

“你懂什么!知道我家的豆腐坊为百万雄师过大江赢得战机,前后送出多少份情报?!”年轻爹鼓起胸膛,骄傲的双眸中煽动着激昂的热情。听得一旁的观众一个个摩拳擦掌,情绪激动。我有点震惊原来年轻爹的即兴演讲能力居然如此的彪悍,虽然我无法体会周围人如此高昂的情绪。

也许是我生活的年代离硝烟太远,而他们太近,尽管这中间只相差四十年。

“可惜爷爷没有看到新中国成立。”年轻爹眼眶湿润了。

“是小河村葛宝金的爹吧,这事情我知道,现在他爷爷的名字还在烈士石碑上刻着呐!”门口一位有些上年纪的老人感慨道。

是真实的事情!看来是真的。年轻爹的眼泪里有自豪但更多的是心痛与思念。

“我爹十八岁入党今年整整三十年。”年轻爹看向何珍的眼神充满着不屑,在这个年代,烈士家属是一块响当当的免死金牌。

“他爹好人呐!小河村穷是穷但人心齐,每一次上级指示的任务都是保质保量的完成,哪回开农业学大会的时候不戴红花受表扬。”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点着头感慨虎父无犬子。周围一开始瞧耍猴的围观者露出羡慕与尊敬的神色,纷纷向周围人打听这个名气很大的父子两的事情。

“大家都各回岗位,简院长打搅了。”汪直铁青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告辞走人,门口的群众让出一条道,眼神却相当的不友善。没有看全整部戏的围观者认为,革命烈士的家属后代到医院瞧病居然遭到拒绝,简直是无产阶级的败坏分子!是社会主义的蛀虫!

美丽的误会!

“走了?”

“走了!”黄秀华将门关上,余惊未消的拍着胸口。

“这次多亏了和平。”简爷爷感激的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简叔说的什么话,事情本来就因为我而起。”年轻爹有些内疚的看着简爷爷。

“不!你想得太简单了,汪直是冲着我来的。”简爷爷苦涩的笑着将手中的小人书合上。

“为什么?”年轻爹疑惑的问道。

“别问了,这些事情你不懂。赶紧收拾一下带着孩子回家去吧,我再另外开几瓶帮孩子消化的药。”简爷爷依依不舍的抱起我,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后将我低向年轻娘。

“不行!我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走!”年轻爹有些气恼,这一刻我相信以前看的战争片里争着上战场送死的人绝对是真的。7788xiaoshuo

“呵呵!你不走留下,你家里的活都让你爹帮你干!”简爷爷笑骂着,眉宇间却透着股无法掩饰的温暖。

“可简叔你——”年轻爹还是不放心。

“傻小子!你认为我这个响应国家号召,回国建设的海外华侨,手里还有领袖的亲笔信,谁还有胆子动我!”简爷爷很是骄傲的说道。

“简叔你是说你见过——”年轻爹狂喜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如果神有一天是如此的接近一个凡人,估计也会像现在的年轻爹一样,幸福的傻掉了。

“是啊!”简爷爷点点头,“把自行车骑上——”看到年轻爹连连摆手,简爷爷一把摁住父亲的手臂。

“这里到家三十多公里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媳妇孩子想。再说我现在吃、住都在医院哪里需要这个!有时间骑着车,带孩子回来瞧瞧你简叔黄姨,这就足够来!”简爷爷眼眶微红,身后的黄奶奶扭过身子,已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