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已经摆上了一张张木案,案后的锦墩也大多坐着人,赵婠随便寻了个僻静处坐下,只等着上了酒菜,吃完走人。

这场大杀戮将北燕官场震了三震,牵连极广。据说若非三太子拼死求情,只怕连因故提前回国的皇室机关大匠慕容浔都免不了一场重罚。

尚四老脸微红,捋了捋三缕美髯道:“那个……比天术灵盘还差一点儿……不过差得也不太多。”咳嗽了两声岔过这茬,喜孜孜道,“天术灵盘是那位大宗士使用之物,据说其设计之初,奇门遁甲大神士鬼谷上人颇多助益,其有神鬼莫测之奇效。人家说,要不是这位大宗士神秘失踪,只要有他在,天机阁也绝不至于覆灭地如此凄惨。”

赵婠差点把脸憋红,急促地咳嗽起来。暗红赶紧上前打圆场,把三个最小的请到一旁,成功地用赵婠从机关营得来的机关小玩具吸引了他们。

最重要的是,瞧着小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暗红实在是不想怀疑她的话里有几分是真?说不定,这少侠是假的,丹药也是假的,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她大概以为我怕受罚。暗红郁闷地想,叹了口气,很细心地擦去赵婠嘴旁的汤渍,道:“不要疑神疑鬼。从今以后,”他垂下眼帘,“我会把你当成我妹妹一样来照顾,再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再嘲笑你,更不会敷衍你的要求。”他抬起眼,似誓一般道,“我会好好保护你,无论将来我去哪里,都会把你带在身边。”

一路上不断有人马汇集,赵奚对帮助寻人的诸府诸将官团团拱手作揖致谢,说等小女伤势稳定下来后,必定摆席宴请诸位。恒京令衙门各位官差,御林军、机关营诸兵士,还有几家府上的家人,每人五十两白银的酬谢,寻着赵婠的那位酬以万两黄金,绝不食言!

此时,蒙面人见短时间内奈何不了这古怪的少侠二人组,当即放弃,抽身而退。他一把拎起了麻袋,飞身即走。赵婠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了散花针,一运散花指法,散花针就像饿死鬼,把她好不容易练起来的一点真气长鲸吸水一般抽个精光。

五个人吃得肚皮滚瓜溜圆,权当作午饭了,又重在街上逛起来,消消食好继续奋斗。为了不让府里记着,赵婠特意差了一人回去送信。为了这个名额,四名护院猜拳,赢了的那个哭丧起脸,剩下三个喜笑颜开。赵婠笑骂一声没出息,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银子赏了那个护院,这人才眉开眼笑地回了府。

暗红被护院摇醒,一声闷吼,挣脱护院的手,运起身法,眨眼便消失在侯府外头。

赵婠怔怔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现有不对之处。按说那么多人都是奔着桃花而来的,但这处碧原之上的人却廖廖无几,只是隐约看见数个人影在桃林里晃悠。

这事还不算完。已经接手国家泰半政事的太子突然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任命,定王一系的官员多有明升暗降之举。顿时,朝中有头脑清灵者不免想到,莫非那日喜筵之事,其实是皇帝要借那小丫头之口,来表达自己对定王一系的不满,警告定王早些认清形势,早日停止那些无谓的暗动。

安乐郡主心头火气更盛,跳下椅子,来到赵婠身旁,命令道:“本郡主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这个叫暗红的人,现在是本郡主的了!还有,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与我们同桌,还不快滚!”

二月初十,皇家送妆。那连绵数里长的送妆队伍,不知引吸了多少人的眼球。总共二百五十六只大箱笼,先不说箱笼里头装的东西,单就这些箱笼,皆是用紫檀、黄花梨、鸡翅木等名贵木头打造的。

她的师兄胡不同便是机关供奉院里比较清醒的人。而初四那日,赵婠去机关营给鲁班并老公子拜年,被引见的另一位机关营大佬尚四,亦是明理之人——在他没喝酒时。

已经由不得她了。赵奚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怯意与迟疑,极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年岁还小,路还长。爹爹不可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照顾你,乱世之中,须得有自保的本事才行!”

谁也没说话。谁心里都不好受。走到承文池畔时,东宫的各处楼阁宫殿里都掌起了灯,望着辉煌煊赫的前方,耳边是阵阵丝竹之乐,公子昭的哭声越大了。赵婠皱紧眉,觉得小胖子真的很没用,除了哭以外没别的本事。

接下来便轮到赵婠,苦命的小阿囡扬着一张可爱笑脸给大人们磕头。大人们自然不能吝啬,因知道她要来,都准备了极丰厚的红包。赵婠悉数交给暗红,让他回去收到自己的小仓库里。

“你是谁?”是宁安的声音。

赵婠并不知道,暗红初始并不打算将六姝带进侯府,他不再是只知享受的大少爷,肩上已然挂上一副其重无比的担子,此行绝不宜让六姝跟随。但赵奚却提出让六姝一同进府,因为她们六人皆有不俗武道修为,非常适合贴身保护赵婠。

暗红拒绝了,理由是赵婠现在还不是商会的人。她年纪太小,只怕不能保守秘密。

“这套工具名叫千水,是机关工具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乖女,这是爹爹托丘伯伯从东鲁弄来的,你喜不喜欢?”赵奚笑着问。

四四方方的珍珑宝盒,根本找不出开启盒盖的缝隙在哪里,它就是一个整体。赵婠粗粗摸索了一遍以后,心里极诧异。若说它是自己所知的珍珑宝盒,却又有极大的不同之处,它还不够完美,它有很多暇疵。可要说它不是,自己却又能确定,完全可以破解开它。

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四周,老公子刚想把大盒子给藏起来,突然想到这貌似是小丫头婠婠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这么说,这是她的工具?

老公子一见这小丫头后头跟着的人,大姑娘美貌,小少年极俊俏,心里便有些泛嘀咕。老鲁那家伙孤身一人,除了与清平孝公主相熟,没听说他哪儿有这么一个亲戚或者朋友呀?这小丫头是哪儿来的?

缃儿原本只是讨欢心的话却被赵婠一下钉死,瞧着这丫头笑眯眯的模样,自己要是说个不字,缃儿敢保证,她马上就会说让爹爹派别的姐姐来。

赵婠不可一世地挺了挺胸,骄傲道:“我还咬死过狼!”

公子昭脑子一激灵,舌头立即不捣蛋了,对赵婠招了招手,央求道:“婠姑姑,你来车上说话吧!”

小厮毫不在意人群议论汹汹,更不怕面前这大姑娘和小少年抵赖,只因那机关鸣音鸟当真是方才撞坏了的,说出去府里也占着理。况且,车里不但坐着密王府的世子,还有两位身份来头更大的殿下。

好容易送走这主仆三人,掌柜叹了口气,缩起肩膀,招呼小二守着店,他则有气无力地回到店铺的内间。在靠墙的博古架上放翻一只长颈花瓶,又倒扣一对玉碗,最后在一本古书后面摸了摸,机关墙滑开之后,他来到暗室内,对正在桌旁悠闲品茶的一人叹道:“十七呀十七,你这义女儿可真是鬼灵精!我真怀疑,她已经看出了千水套装价值不菲,这才不肯要。”

暗红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家引起赵婠莫大兴趣的店铺,高高挑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红月机关商行”几个殷红大字。

暗红把赵婠抱到梳妆台前,用那双清凉的手给她梳头,仍是两个丫髻,用金丝银线交绞织成的丝带缠紧,从饰盒里捡出一对白玉小梳,只有半截手指长,插在丫髻里。散也被他梳得根根顺滑,服贴地垂在脑后。

宝敬公主与公子显按捺不住,就要冲进去,却被韶华夫人拉住,众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确定公子昭当真一点也不口吃了,苏贤妃这才令宫人进去知会。

御医很快便在赵婠的背上涂完药膏,宫女上前给她换了件大人的衣服,又拿锦被把她包起来,饶是如此,赵婠还是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这下可好,晚宴是去不了了,连带着公子昭也闹着要回东宫,但他的母亲岳太子良媛染病,回了东宫也徒惹她伤心。

什么?奴婢?!赵婠一下便恼了,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拜你?”

赵婠眼巴巴瞧着朱聪走了,转过脸来对任宫正甜甜一笑,像模像样地施了一礼道:“任宫正姨姨,赵婠前来点卯。”

话说,小赵婠在元英殿太监朱聪的陪同下,赶往宫正司所在的应涟殿,找任宫正办理正式的女官就职手续。

西秦立国以来,赵奚是第三个允许宫中骑马的臣子,前面二位,一位是开国任大将军王,另一位则是如今镇守西秦与东鲁交界之处的镇东军关老将军。

赵婠悄悄对宝敬公主道:“太子殿下没有宜王师兄好看呢。”

重重喘了几口气,寒气透墙而入,她打了个哆嗦,赶紧从怀里摸出一片果脯,一掰两半,中间赫然夹着一粒鲜红丹丸。将丹丸吞下,她苦着脸咂了咂嘴,又忙不迭将甜甜的果脯塞进嘴里,使劲嚼。

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顺利,轻轻推开门,她走了进去,反手又把门慢慢掩上。地面全是由防滑的碎石子镶嵌铺成,硌得她的脚有些疼,不过这些都可以忍受。她长长地一呼一吸,迅平复紧张的心情。“呯呯呯”乱跳一气的心渐渐恢复平稳之后,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那颗夜光珠。

后来,鲁班成为了清平公主夫妇的忘年好友,也应二人之请隐瞒了驸马的机关大匠身份。虽然相处时日极短,他却从驸马那儿学到了不少真东西。如今,清平公主潜修的所在,这位鲁大匠是不需通传便能自由出入的寥寥几人之一。这也是密王顾忌他的另一重原因。

宝敬公主今天有点奇怪,怎么赵婠没有露出那样欠揍的可恶笑容盯着自己瞧呢?小丫头神不守舍,不知在琢磨什么。

她的兴致大增,开始不去回想记忆中对这处机关的描述,而是试图用自己的直觉来判断。可惜的是,她的经验太少,更压根谈不上什么眼力,如果不去想脑海中的内容,她对这些精密奇巧的机关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最重要的是,守着此地的兵士乃是宜王以及苏偃最精锐的亲兵营的将士,都参与了当日的夜袭,也知道赵婠在破关之战中的重大作用。这个小姑娘可是西秦的福星。

那副尉笑道:“可不敢当婠小姐一声谢,您太客气了。这人受了刑,您若是觉着害怕,便离得远些问。”

断魂关,欲断魂,已断魂!赵天工已无退路,唯死而已。

为安全起见,二人都歇在坑里。等揉着眼睛爬上地面,赵婠抬眼一看,只觉得这老天都是鲜红鲜红的,因梦里不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搅得她这一夜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