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赵婠。这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娃,白里透红的圆脸蛋儿,鼻头小小嘴巴小小,尤其是那双充满活力的黑眼睛极其有神彩,骨碌碌一转动,便是一副鬼灵精怪的俏皮模样儿。

祭完灶,祭灶果向来是小孩子的爱物儿,赵婠不吃独食,将这些吃食赏了好些与府中众人。她第一次接见全府奴仆,被黑压压的人头吓了一大跳,悄悄问白胡子的赵德,知道自家如今有一百几十号人,不禁吓一跳,非常担心义父那些财产能养这些人到几时。

赵婠惊讶地抬起头,半响才点了点小脑袋。暗红招呼上菜,父女两个便不再多话,专心吃饭。赵婠一如既往,给赵奚挟一筷子菜,又给自己挟一筷子。

赵婠欢欢喜喜地接过珍珑宝盒,入手便是一沉。看着那么小,可绝对不轻。她一屁股坐在老公子的专用椅子上,先把盒子举到眼前,细细地分辨盒子的材料,半响,装模作样道:“好像是铁打的。”

没几天就要过年,机关营也放了假,只有值班守营的兵士在营地里活动。不过家属营里却是热闹非凡,足有六成的兵士把家安在了家属营,其中不乏家世不凡者。像老公子这样个性十足又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更愿意与营中兄弟一起过年。至于鲁班,那更是赖在机关营不愿死出去,话说他一年四季踏出营门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清。

今天,老公子一肚子的火气。他与老不修鲁班打赌,结果惨败,这才顶了鲁班的值在这儿守门。否则,以他右营主将的身份,哪儿用得着来这儿杵着?

暗红垂下眼帘,那抹笑意也淡去,漫声道:“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暗红撩了撩眼皮,少年正在变声期的嗓子听起来有点儿怪异,他没好声气道:“我也纳闷呢!小丫头当真莫名其妙!”

也有那见识不凡的在心里打鼓,看样子这小丫头来头也不小,她可一点也不怕堂堂王府。

说话间,缃儿与蓝儿双双掸了掸长袖,那拦路的百姓便“乖乖”让出了一条道。有一人被掸得差点摔一跤,扭头刚要大骂,却见两个穿戴品貌皆不俗的大姑娘护着个华服小娘子袅袅走过来,那句脏话便被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许久没听见掌柜出声,赵婠终是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叔,对不住啦。这套工具我不要了,你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工具,拿出来给我看看呀!”

“暗红哥哥,付钱!”赵婠举着一个大糖人,左看右看,极认真仔细地瞧了半天才满意地点点头,豪气万千地一挥手,让钱袋子干活。

小少年标枪一般直直地站着,回话时脸上神情木木的,只是眼睫毛微微颤了几颤,表示他到底还有几分生气。他说:“小人是暗红,侯爷吩咐,以后由小人照顾婠小姐。”

赵婠还未说什么,蝉儿一声惊呼:“殿下,您说话不结巴了!”

不多时,御医赶到,用剪子把赵婠的衣裳直接剪开。苏偃定睛一看,心疼地直咧嘴。小孩儿白瓷般细嫩的背上现出一道青一道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

灵敬公主摇了摇头,左瞧瞧右看看,不知所以。好在两人身旁跟着宫女太监,便招来一人相问,却是已经到了明绮湖的左面,与鼎食殿不在一个方向。宫女生怕误了时辰,劝二小掉头。

任宫正恭恭敬敬地垂肃立道:“请公公言。”

赵奚双手接过令牌,定睛细看。一面写着“免罪”两个大字,并“赵婠,除谋逆叛国恕三死”十个小字;另一面上半部分是西秦国玺上的浮云高山图样,下部分则是“通行无阻,如朕亲临”这八个用金镶嵌而成,光华煜煜的大字。

来的路上也突击学习了一番礼仪,赵婠学得晕头涨脑,好歹记了个大概,听宝敬公主如此说,便在马车里对着公子晔的后背福了一福,响亮地说道:“赵婠给皇长孙殿下行礼了。”

不过赵婠想了想,却没有答应鲁班的要求,反而鬼诈鬼诈地提出要与他作朋友,不作师徒,因为鲁班于机关之术上也许有些东西还不如自己。

但是,大浴池靠墙的下方悄无声息地滑出一个黑漆漆洞口,却绝不可能是幻觉。

冬日天黑得早,赵婠吃过晚饭,告诉那守门的兵士说,天天绣花儿,眼睛疼得厉害,她今天要听义父的话,早早睡觉。兵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点头。

此时,小家伙们碍于皇子亲临不敢出头,这只出头鸟自然非鲁大匠来当不可!然而,鲁班虽然学了几手,比起这些研究机关之术都有几十年的老头子,还是嫩了许多。

鲁班睁开眼,见小丫头无比崇拜地仰视自己,心中一高兴,得意道:“小娃,这可不算什么,再瞧瞧罢!”

想着想着,小阿囡心里对赵天工越仰慕敬佩,也在心里更坚定了寻找到《天机宝卷》的决心。爷爷说过,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既然我阿囡知道了《天机宝卷》的下落,便要让它重现天日,然后学通学透它,以重现当年赵天工大人的无上辉煌!

雷霍的眼睛早就肿得睁不开,只能勉勉强强瞄到一星微光并几个人影憧憧。心中大恨,又大慌,他竟然挣起了残躯,扑到那人影面前,用头乱撞铁栅栏,嘶嚎着要咬死赵婠。

赵婠一愣,垂下眼帘道:“等爹爹的伤好了再找也不迟。”心里猛一声大叫,光顾着义父的伤和《天机宝卷》,我居然忘了还有这件事。

这儿的格局与断魂关格格不入。整座关城都由石头砌成,放眼过去,皆是灰黑黯沉之色,因而这院落里那清新淡雅的月白翠绿分外引人嘱目——月白小楼,小楼旁种植着四株长青松并四棵延寿柏,小楼在松柏正中心。

月上中天之时,只见一道银练也似的光华直直投在断肠崖崖壁之上,将那原本便光滑如镜面的崖壁照得更有如玉石精心琢磨而成。

“不错。”赵奚笑道,“去年,宫里的钱贵妃有意为自己的外甥给清平公主提亲,也不知道风声是怎么传出去的,在一次游园会上,从不现身的清平公主突然驾到。她倒是没说什么,她那随身侍女也是秦山派弟子,却突然出手,把钱贵妃的外甥生生给打断了两条腿。”

赵婠真想钻进宝敬公主脑子里看看她刚才吞下去的话究竟是什么,无奈她万万不可露出端倪,从而让人把她与断魂关的机关联系在一起。于是,赵婠只好乖乖地被宝敬公主赶出去,交到曾校尉手里,请他护送。

如今又过了十几二十日,北燕军只怕已经彻底地相信了西秦人的败退,若是这个月的十五,仰苍天之佑,能等到一个银光煜煜的月夜,西秦人的计划真正有极大的成功可能。

既然被周大匠肯定,宝敬公主其余的师兄弟便也对赵婠另眼相看起来。赵婠嘴甜,人又机灵,小巴掌虽不大、小手指也不长,却很是灵巧,时常帮着师兄师姐们做事,甚得众人喜爱。毕竟这么个小丫头,再有天分,学得八、九年来,自己等人早成大匠了,犯不着与她争风。

赵婠既打定了主意,对宝敬公主越亲近,一味地黏着她,就连周大匠抓紧时间授徒时,也紧紧跟着。宝敬公主对这条小尾巴实在无法,好在周大匠为人和善,并认为自己所传授的内容对赵婠来说太过高深,纵使听去也无妨,便默许了赵婠歪在宝敬公主身旁偷听。

宜王摇头苦笑:“赵师,你仍是如此客套见外,本王都懒得说你了。伤势恢复得可好?本王带了些对症的良药,想必有用。对了,这便是赵婠?”摸了摸一旁站着的赵婠的小脑袋,宜王笑道,“这一路上,小苏可没少夸你,当日本王不在,如今不能少了一份见面礼。”说着话,宜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赵婠,却是一方小小的白玉印鉴,剔透玲珑,莹润可爱。

幸甚兵士中有一名猎户,深谙山野炊食之道,先找到一个石窝,搬了来清洗一番,用几块石头架起灶,将就着能熬汤。又砍来几竿竹子,中间一段段截开,正好做碗,筷子却是不必着意准备的,取两根树枝便得了。

果然,这最后的出口之处纵然不是崖下,却也不远了,乃是在极靠近山脚的一截山腰上。众人从一大丛藤萝之间爬出来,远远一望,好几个人敏锐地现,那草丛树木之间,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山路蜿蜒而下。

赵婠道:“师兄,阿囡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吃点儿东西再继续走吧?”说完,咧嘴一笑,对苏偃眨了眨眼。

苏偃笑道:“师兄知道小阿囡不是那起言而无信之人。你莫着急,好好想想,会不会哪个岔道出了错?师兄是绝对相信阿囡的聪明小脑瓜的!”又捏了捏赵婠的丫髻。

苏偃把赵婠干脆抱在怀里,转而吩咐几名脚程最快、嘴皮子也利索的苏家族兵把方才赵婠说的一番话赶紧回报大营,以做参考。以他的本心,是十分不愿意在断魂关前铩羽、就此打道回府的,如此,那五万大好西秦男儿岂不白死?

只是若有那多心人,也许能现阿囡无邪笑脸下隐藏的一抹气愤。这小小人儿自然不知大人连取个名字都有许多弯弯绕,却是想皇帝老儿好生小气,明明是天底下最最富有的人,却不说赏阿囡十几二十年吃不完的粮食,哼!这破名字,谁稀罕!

阿囡察颜观色,见赵奚面无表情,小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愧色,低了头轻声道:“伯伯,不是阿囡挟恩求报。阿囡不想死啊,阿囡要吃饭。要不然,给……半年的粮食也行,不过要加两身厚厚的冬衣,否则阿囡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公子晔吃过药,刚睡着,英武的脸庞上犹带几分稚气。毕竟还是少年郎,今夜的经历恐怕在短时间内,他都难以忘怀。眼光敏锐且亲身上过战场杀敌的苏贤妃,更是在他微皱的眉目间觑出了一些惧意与愧悔。

想及此,赵奚大恨,领路那贼眉鼠眼的猎人定是奸细无疑,否则北燕军怎么恰恰好有一位真阳宗的九品强者驻守在断肠崖之上!等现落入伏击,再找这奸细,居然已杳然无踪影。

可惜她的香甜美梦注定被打扰,耳旁似乎有说话声音若隐若现,阿囡倏地惊醒,张惶地瞪大眼睛,确定自己还在地道之中后才稍稍放心。她吓得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慕容浔这才看清了地上的泥猴儿,虽然满面污垢,可这貌约八、九的孩子其眉目却颇为可喜,留着童子头,应是个男娃。

两个人都不说话。雪越下越大,悉悉簌簌的,暗红眼角余光一瞟,却是两只小手扯着狐白轻裘遮住了自己的胳膊。那两只白得也像雪一样的小手,暗红清楚地看见,手背上和小巴掌里,隐隐有一道道红痕。那是曾经皮开肉绽,后来又愈合了以后留下的伤疤。心中蓦然刺痛,雪落在脸上,带来满颊的湿润。

默然无声地走到宫门口,赵婠这才抬起头来,用力抹了抹眼睛,突然一声欢呼,过大年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