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十四,她在府里四下转悠,瞧见到处都有人在打扫收拾,而自个这家委实大得厉害,深感果然没有白花的钱。

赵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乖女,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爹爹知道你是懂分寸的好孩子,骂你做甚?”

五小可真是委屈,世子时气得当场就想拔腿走,刚站起来,却现四个兄弟都直直盯着赵婠,根本没人理自己,不由气馁,又怏怏坐下。

要找到一个中心意的好徒弟,对于机关营的大佬们来说,真是不容易的事儿!因此,听鲁班得意洋洋地炫耀说,自己去了一趟断魂关,踅摸出一个天下无双的好徒弟,那双手之灵巧稳定精准、还有对机关的敏锐感觉简直世所罕见,她生来就是为的机关术!几位大佬嫉妒地眼珠子都绿了。

机关营重地,哪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可好,世子时好死不死旧事重提,还出言威胁,老公子自然勃然大怒,总算是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嬴”字的份上,只是极不耐烦地大幅度挥手,赶苍蝇也似:“快走快走,要不然我一个一个拎过来打屁股。”

赵婠爬起身,胡乱扯过早就扔在一旁的狐白轻裘擦了擦鼻子,瞪一眼世子时,还不忘捡起那只鸣音鸟,对三个小的说:“我去自家车上,以后再找你们玩。”抱着狐白轻裘,掀起车帘,也不喊停,就这么往下跳,连滚带爬往自家马车冲过去。

其实,赵阿囡小朋友并非针对某个人,就算是赵奚,她也没敢百分之百信任,更何况是刚谋面的陌生人。当然,这小丫头的疑心病也的确是重。

赵婠也许打累了,终于停下手,似乎意犹未尽,还踹了暗红一脚,又一转身恨恨道:“反正已经把密王府给得罪了,干脆杀了这个人,以消本小姐心中恨意!”

这么说来,义父派到自己身边的丫环们还身兼护卫的角色?暗红……是不是也如此?赵婠心眼多,想得宽,原本有些着急,现在倒起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不行,不能要!自己可不缺好工具使。不过,用什么借口才能推拒掉呢?总不能直接说这套工具其实价值数万银吧?!自己可是个接触机关之术不过两个月的小娃子呢。

“走着,去机关营!”赵婠一出声,暗红差点没直接趴地上。虽说八岁的赵婠,瘦弱小身板却像六岁,但天老爷,机关营可在西边儿,要从东市走过去,得累死小爷!小爷到底哪儿惹着她了?

赵婠小心翼翼地把幔帐掀开,伸出小脑袋一看,吃了一惊,又愣了一愣,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赵婠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道:“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小结巴,就是这么被爷爷治好的。嗯,”她努力伸长手,摸了摸公子昭汗涔涔的额头,“那个小结巴可让人连着骂了三天呢,你不错,很不错,是个聪明孩子。”

苏偃摇摇头道:“我并不太清楚。等我与宝敬公主到了地儿,已经打完了。”突然笑出来,“公子显倒没什么,公子昭脸上全是血道子,婠婠的手劲可真不小。”

高高兴兴地采了那朵蝴蝶花,刚要下来,便听得有人一声怒吼:“你是谁?好大胆子!居然敢摘这树上的彩花!”

朱聪是内宫里一等一的机灵人,照顾赵婠的同时不忘留着神,此时见任宫正到了,忙一捅赵婠,当先深施一礼道:“朱聪见过任宫正。”

太子在一旁微笑而观,虽然早已隐约听闻此事,此时仍感震惊。此面丹书铁券的被赐是第二次,第一次赐予了开国大将军王府,在任大将军王病死之后便已经收回。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到了第二面丹书铁券的赏赐。

当然,心中腹诽,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赵婠那是个鬼灵精,又牢记着爷爷的嘱咐要好好活下去,自然不会随便与人结怨。当下,她只不过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宝敬姐姐,你说的‘大侄儿’是谁呀?”唔,小阿囡还是有点小心眼儿。

虽然可在当日入京,但皇帝下了旨,令众人先歇息一晚,等到第二日才入城,只因将有重大的迎接仪式。

她强抑住狂喜,静静等待。花骨朵静吐幽芳,这绝不是错觉,鼻间的确萦绕着淡淡清香。赵婠深深地吸了一口,脑海莫名一清,一种令她通体舒畅的感觉瞬间布满全身,方才的疲惫亦是减轻了不少。这是颜料当中掺杂的药物所致,能够让人受损的精气神恢复不少。

不一会,原本守在厢房外面的兵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把天机楼院子的大门紧紧关上,站在外面守卫。赵婠既然起了要寻宝的心思,自然会多加关注兵士的值守情况。她已经确定,只要赵奚和自己一睡下,这些兵士便会退到院子的大门外面去。

这机关匠师之间的斗技本也是平常事,那亡越每五年便要举办一次机关之术大比,天机阁更是对外宣布,随时欢迎机关匠师上门踢馆。至于机关匠师私底下的较技,更是司空见惯。正是这种或官方或民间的不停竞争,才造就了亡越蓬勃展的机关之术。那大宗匠赵天工便曾经是机关大比的状元,后来一度当过评判官。

“好厉害!”赵婠大声惊叹,小脸儿兴奋地通红,一手扯住鲁班的袖子央求,“兵大伯,教阿囡好不好?”

这是赵天工对自己心血的重重保护。人若欲毁机关,实力不济,必会被机关先毁之!机关设置,那是一名机关匠师心血与智慧的结晶,岂可轻侮轻毁?

副尉赶紧重回牢里,试了试雷霍的鼻息道:“晕过去了,不过一时半会死不了。这人年岁不大,倒是条硬汉子,别人都招了,就他还死撑着。”

撇开保护赵婠的心思不讲,堂堂西秦十几万将士,居然不如一个小毛丫头,说出去实在是有损颜面。赵奚对赵婠信誓旦旦,明面上的封赏不会有,但暗底里,他已经给赵婠求下了一个天大的赏赐!

临终前,爷爷要求阿囡,在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潜入断魂关,在天机楼里找到赵天工的真正遗宝——《天机宝卷》!

其实,她这是疑神疑鬼惯了,山中逢雷火之天本就平常,作为一名小专业人士,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不免把别人也看作了鬼。

“谁敢动九品上强者的侍女?谁敢动清平公主身旁的人?”赵奚笑呵呵摇头,“阿囡,你说,大家对你是不是都很好?”

宝敬公主蹙眉摇头叹道:“这张残图只画了断魂关极少一部分机关设置,咱们依图只能破解这些机关。师父和师兄他们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顺藤摸瓜,可以破解更多的机关。”

“周大匠,这份残图得来极不易,据本王所知,它乃是清平孝公主视若性命的心爱之珍物,公主殿下交待一定要确保图纸的完好无损!”宜王异常严肃地对周大匠道,“此外,还请大匠能尽力挥这份残图的功用,若当真取下断魂关,本王一定为大匠请下大大的功劳!”

苏贤妃看中的人选自然是不会差的,她早知老皇帝有意招侄儿为驸马,如今在室的公主适龄赐婚的尚有三位,这宝敬公主是苏贤妃最中意的,私底下与父亲并哥嫂都通过气,只等苏小少爷点头,便求皇帝赐婚。

谁人也不知,赵婠想学的是那机关之术最基础的原理,周大匠所谓的高深内容对她而言,即使不算顶尖,也可排得到中等之列,不是她想要的。她自然听得无趣,甚至周大匠所授有一二错处或者有更好的解决机关难题之法他却不知,她心里明白,又不能说出口,觉得实在憋气,只有跑走。

被领进谷里,苏偃等人也入了大坑之中,赵奚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不是苏偃,竟是当今的七皇子宜王殿下,赶紧挣扎着欲起身见礼。

赵奚运罢两个时辰的功法,悠悠醒过来,看见篝火已燃,火上一只石锅里骨嘟嘟冒着热气,一股浓香扑鼻,他不禁忽生恍惚,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终是保住一条命了。

苏偃见她怔怔出神,又道:“等咱们回了京,我一定介绍你们俩认识,你和宁安的性子倒有些相似,想来你们能做好朋友。”在心里想了想宁安,又想了想赵婠,突然现这两个小丫头其实根本是两种性格,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仍然觉得她们就是有相似之处呢?也许一路上,小赵婠从未曾叫过苦叫过累,所以与宁安坚忍不拔的性情相像?

赵婠一路都被人抱着扛着,就只走了一个时辰,精神头挺足,便趁机咭咭咯咯讲起这个山洞因为有夜明砂,所以才被爷爷现。还拿出那枚圆珠子,告诉苏偃这是传家宝,是在黑漆漆的地方能自动光的好东西。爷爷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拿去换吃食。

救人小队随着赵婠的指指点点,穿枯林、涉涸溪,又翻过几座光秃秃的小山包,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座危崖之上止步。这崖上除了一棵长年不败、枝叶如碧针的古松之外,尽是灰褐色的硬岩,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路却是没有的。

赵婠笑了一笑道:“师兄,阿囡不伤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家总是要死的,谁都一样儿。”

阿囡眨了眨眼睛,乖乖跪下给老皇帝磕了个响头,脆脆道:“谢谢皇上给阿囡取名儿。”

这一哭,为阿囡,为自己,为所有仍在挣扎求存的大越遗族,更为曾经锦绣无伦的故国!

步出中军帐,满怀忧思的苏贤妃被凄冷夜风吹得浑身一寒,掌事女官蝉儿赶紧给她披上大斗篷。

要不是自己的九品境界高于他,只怕那一下偷袭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赵奚转念想到偷偷跟来的皇长孙公子晔,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当然要摆出架势,不得不提住他往后方抛掷,不过,那力道却有蹊跷在内,也不知那小子是否当真有命逃回军营。

再无多话,队伍闷头赶路,很快便消失在这片足有半人高的秋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