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暗红听懂了。微一怔愕,他面上蓦然浮现愤懑,死丫头,被你当牛作马使唤还不算,还要把小爷当成礼物送人?你当小爷是玩物吗?

好吧,这些天的相处以及猜测,赵婠已经把暗红想象成了一个落魄王孙式的落难少爷,还极不幸地受了莫大摧残,好在身旁还有六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式婢女跟着,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了侯府。也许……暗红与自己和赵奚一样,都是懂得那一句话的人,但,这又如何?

离大年夜一天又一天更近了,赵婠白天瞎忙,她把府里各处都摸得烂熟,她原本寒微,脑子里根本没有贵贱之分,无论见着谁,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婶婶姨姨爷爷奶奶一通乱喊,凭借着无敌笑脸与蜜糖声音收拢了一大票下人。

赵婠眨眨眼,又微垂下头,低低声道:“可是爹爹,今天阿囡闯祸了。”

赵婠在心里偷笑,她对机关材料的见识不要说这五个小的,便是两个老的也肯定不如。甚至说句狂妄之语,只怕当世都找不出比她更懂行的人来!家里那本机关材料图鉴可是赵天工的手绘,详尽到了令人指的程度。爷爷说,比起断魂关,这本材料图鉴才是赵天工大人的真正得意之作!

鲁班毕竟是九品中境界的武道强者,眼力还是上佳的,他说天赋异禀,纵然有所夸大,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大佬们直吵吵,你一半路出家的和尚,别把人家孩子的天赋给浪费了。这个徒弟咱们得先看看,要找个最合适的师父!

一干小世子、小公子立时扭头,飞窜进马车。世子时还想挣巴挣巴,看看老公子扬起的大巴掌,只好鸣金收兵。密王府马车败退,灰溜溜掉转头,这就要出谷。

暗红正巧从窗子里瞧见她这狼狈模样,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缕轻笑。缃儿蓝儿并黛儿都是一呆,话说自从老爷仙游,少爷已经许久未笑了。

“明着打我,实际上是在警告你们。”暗红清泠泠目光投向车窗外初晴的天空,“方才缃儿劝她雇车时,她就不高兴了。你们现在是她的婢子,却向着我这个大管家说话,她能放心才怪!”

她说着,拎着那匕一掉头,瞧见场中只有几滩血渍,怒气愈高炽:“人呢?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奴才人呢!?”吼罢,又昂挺胸向如临大敌的众护卫走去,小脸儿一昂道:“马车里的人听着,把那个该死的下人交出来!”

缃儿与蓝儿见赵婠居然藏在人群里看起了热闹,纵然有些无奈,只好也暂时等着,偏生她们站的地方在黛儿与暗红身后,也不好给两人使个眼色啥的。好在旁边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她们仨没花什么功夫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赵婠一副失望的样子,噘起小嘴轻声嘟哝:“才十两银子啊?!可是师父说,没到百两银子的工具很差劲呢!”

缃儿上前小意问道:“婠小姐,您去机关营可有事?”这小丫头片子,去那兵油子扎堆的地方做什么?

天已经大亮了,房里满是阳光,洒在一件件透着典雅精致意味的家具上,也洒在床边这个穿着鸦青色长袍的小少年面上。他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就连阳光照在上面,都不能让双颊增添一些暖色。颜色深沉幽黯的长袍,挂在瘦削的身上,越衬得他容色如雪如寒玉。

一众宫人都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位小姑奶奶骂得那么起劲,却是在给公子昭治口吃的毛病哇!骂人治病,这又是什么说法!?

苏贤妃一听便急了,刚要打人去瞧个究竟,前面又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宝敬公主带着两位公子跑进来。大家一看公子昭,面团团的小胖脸上果真满布红印子,有几道还渗着血。好在,除了红印子并手脚酸软,公子昭倒没受别的伤。

赵婠从枝杈间往下探看,却见一个身穿深紫袍服、粉面朱唇的小少年仰起脸怒目望着自己,眨眨眼,赵婠眯眯笑道:“我是赵婠,这朵花生得像蝴蝶,我采来送给瓒瓒妹妹玩。”

任宫正还了半礼,微笑道:“朱公公多礼,劳烦公公了。”

太子心中有些黯然,无他,这开国大将军王府就是他的母亲任皇后的娘家。若非有任大将军王一力支持,父皇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只怕要下降几分。而外祖去世后,大将军王府渐渐失势,两位舅舅虽然高官显爵,却无有什么实权。不过,为了西秦江山,为了朝局稳定,这却是必要的。

可是,她这么大点的孩子,童言童语的,皇长孙殿下虽然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却也不好和她生气。何况话都是自己的姑姑宝敬公主说出来的。

一众人等在驿馆歇下,镇北军精锐们扎营在外,驿丞里里外外忙得脚不点地,唯恐西秦的大功臣们被怠慢了。

花骨朵继续开放,一片一片舒展着花瓣,等完全盛开之后,其内的药物也全部挥完。而此时,赵婠不仅不再有一丝半点疲累之感,更觉得精神焕,仿佛刚从美美的梦乡中醒过来一般精力充沛。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吹拂松柏出的细微响动。赵婠明亮的眼睛一闪又一闪,心里又紧张又激动,更带了十成十的期盼。

虽然如今西秦北燕东鲁三国鼎立,但是,从二十二年前开始,每四年三国便要举行一次国际间的机关之术大比,以促进机关术的复苏与展。去年是东鲁的机关大匠拔了头筹,那么下一次举办大比的国家便是东鲁。算一算,三年后赵婠正好十一岁,可以参加少年组的大比拼。周大匠为何如此之快便拍板收她做入室弟子,便存了到时让赵婠一鸣惊人的用意。

鲁班哈哈大笑:“小娃,这就厉害了?机关弩只有二十几个零件,这种程度的默拆默装,只是练手而已。”

前面好几十间机关房都是紧紧闭着的,看那门光可鉴人,只怕这些机关房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因涉及断魂关总枢纽,亡越人与北燕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它们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赵婠瞟着这些紧紧闭着的房门,手指直颤。

将门锁好,副尉与黑蛮皆看向赵婠。她早被黑蛮抱起,此时正抱着他的脖子瑟瑟抖,隐隐听得细细的哭泣声音。两个人都有些无奈,谁也想不到这个北燕人居然一下便猜出断魂关被破与赵婠有关,还将她骂个狗血淋头,极尽恶毒诅咒之能事。看样子,向来胆大的婠小姐这次也被吓着了。

赵婠这一个月的孝心,坚定了赵奚信念。这么好的女娃儿,就算自己不能庇佑她一生世,也要让她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强大力量!

亡越天机阁的七星楼里秘藏着镇派重宝——《天机册》,分为上下两册,其实它只是《天机宝卷》的手抄本,且内容严重残缺,只有机关卷及奇门遁甲卷的一部分内容。

该来的会来,这是命中注定。这天晚上的月亮真是不要太圆,不要太亮,不要太撩人!

赵婠点点头:“是呀!”

这张残图他们从哪儿来的?赵婠惊疑不定,断魂关的机关图纸怎么可能流落在外!?爷爷当初也从未曾说起过。但是,方才虽然只看了一眼,却还是能确认,那当真是断魂关的机关图纸,就算不能确认是否绘得全数正确,此事也绝不能等闲视之,一定要打听清楚!想到这里,她又天真地问:“宝敬姐姐,只要咱们找到另外一些图纸不就行了?”

周大匠双手颤抖着从宜王手中接下一个锦缎包袱,虽然又轻又薄,显然没放多少东西,但,里面装着的可是断魂关机关设置的一份残图哇!

只是苏小少爷一直含含糊糊,既不说愿意,也没有明确拒绝,家里又不好逼迫过甚,毕竟这小子前程远大,未来的九品上强者呢!如今可好,被小赵婠阴差阳错居然撮合到了一起,一句师嫂嫂喊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当皇室公主的尊严是泥巴捏得不成?不想娶?那可不行,头一个宜王便不答应!

见那边赵奚、苏偃并宜王言笑晏晏,不像商量正事的样子。赵婠便颠颠回到赵奚身边,狗腿之极地问义父渴不渴饿不饿,又举起小拳头给他东敲敲西敲敲。赵奚失笑道:“你这孩子,有事便直说,义父但凡办得到,一定答应。”

宜王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搀住赵奚急道:“赵师快快躺下,小心伤处。”

苏偃听见他腹中饥鸣如鼓,,忙扶起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汤吃面饼。赵奚扭头四顾,却不见赵婠,不由相问。苏偃哪敢隐瞒,老老实实讲了,赵奚轻叹一声道,可苦了这娃娃。

赵婠赶紧大点特点头,一副恨不得马上就与宁安玩到一处的模样,其实心里却撇了撇嘴,暗道,她若是对我好,我才与她勉勉强强作个朋友。

夜明砂是蝙蝠的粪便,乃是一味良药。苏偃听得直点头,虽然觉着小丫头所说是实话,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别样感觉。这位山里最好的猎手兼采药人的爷爷大人,运气当真是极好极好呢。至于那颗夜光珠,苏偃倒也见过,不算什么珍罕之至的宝物,却也甚是珍贵,前越的大家公子有这东西也正常。

众人面面相视,赵婠歪着头,打量着众人异样的表情,只是偷偷笑。苏偃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点这小毛丫头古灵精怪的性格,见她笑得如此可恶,忍不住又拧了把她的小脸儿,道:“小妹子,莫不是叫我们跳崖?”

她突然如此老气横秋,苏偃并兵士们不禁嘿然而笑。赵婠生气地扯了扯苏偃鬓旁飞扬的一缕头,脆声道:“阿囡说得不对么?天天打仗,天天都死人。师兄,别怪阿囡咒你,你现在笑得这么开心,也许明天就死啦。”

老皇帝哈哈大笑,居然亲手将阿囡搀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囡仰面笑得一脸天真。

阿囡哪里知道赵奚心中思潮起伏,只当自己的要求太过份,竟然活活吓哭了人家,不由更是不安。当日,爷爷可说了,给会说那句话的人帮忙,不许图报答。

“去看看皇长孙。”苏贤妃吩咐。蝉儿打起气死风灯,当前领路,侍卫亲兵们将苏贤妃围在当中,一行十几人往医帐去。

强压下这番胡思乱想,赵奚转动眼珠四下打量,自己仍躺倒在乱石枯木之中,并没有被挪到别处,只是断手断脚被几股似树皮制成的粗绳给牢牢捆住。他心道,绑得如此松垮,不像大人的手笔,莫非竟是这小娃儿干的?她只是缚住自己,并未趁自己晕厥时要了自己性命,也许有所图?

过了半个时辰,突又有一人鬼鬼祟祟从此地经过,一手紧紧捂住鼻子,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