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婠爬起身,胡乱扯过早就扔在一旁的狐白轻裘擦了擦鼻子,瞪一眼世子时,还不忘捡起那只鸣音鸟,对三个小的说:“我去自家车上,以后再找你们玩。”抱着狐白轻裘,掀起车帘,也不喊停,就这么往下跳,连滚带爬往自家马车冲过去。

缃儿冷笑道:“有什么来头?都是仗着十七掌柜的势!十七掌柜是九品上强者,这西秦上自皇帝下到普通大臣,哪个不要给他三分情面?”

赵婠也许打累了,终于停下手,似乎意犹未尽,还踹了暗红一脚,又一转身恨恨道:“反正已经把密王府给得罪了,干脆杀了这个人,以消本小姐心中恨意!”

不出事才怪。看看这行人,小丫头片子倒没什么,三个美貌的大姑娘,一个极其美貌的小少年。看着真赏心悦目呐,唯独缺上十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不行,不能要!自己可不缺好工具使。不过,用什么借口才能推拒掉呢?总不能直接说这套工具其实价值数万银吧?!自己可是个接触机关之术不过两个月的小娃子呢。

众女中最壮实的黛儿毛遂自荐要背赵婠,可被赵婠一句话便打消了念头,她说,黛儿姐姐,你要背着我,别人认为你是我娘怎么办?

赵婠小心翼翼地把幔帐掀开,伸出小脑袋一看,吃了一惊,又愣了一愣,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宫女太监们倒是想拦下这二位,可惜对公子昭不敢太过放肆,赵婠则像条滑溜的小鱼儿在大人们中间穿来穿去。她玩得小脸红润之极,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的可怜相,小嘴皮子更是上下翻飞,把公子昭损的连宫人们都于心不忍。

苏偃摇摇头道:“我并不太清楚。等我与宝敬公主到了地儿,已经打完了。”突然笑出来,“公子显倒没什么,公子昭脸上全是血道子,婠婠的手劲可真不小。”

这却是回京路上,宝敬公主与苏偃偶一见面,倏然变傻,鲁班的调笑之语。赵婠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不时就要拿出来打击小师兄小师嫂一番。灵敬公主听得似懂非懂,但绝对不想变傻子。

朱聪是内宫里一等一的机灵人,照顾赵婠的同时不忘留着神,此时见任宫正到了,忙一捅赵婠,当先深施一礼道:“朱聪见过任宫正。”

看着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后,老皇帝拍拍手,几名宫人抬上来一个书案,上面摆着一只铁质形如覆瓦状的物件,瓦身上面红通通地用朱砂写着字样。

当然,心中腹诽,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赵婠那是个鬼灵精,又牢记着爷爷的嘱咐要好好活下去,自然不会随便与人结怨。当下,她只不过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宝敬姐姐,你说的‘大侄儿’是谁呀?”唔,小阿囡还是有点小心眼儿。

也不是光玩耍,在鲁班的引导下,赵婠从最简单的机关物零件开始熟悉,一个一个地把玩,用手眼用心眼,把它们死死刻在心里。要做到手指一摸,便能清楚无比地说出它是什么,它的形状,它的尺寸,它的作用。要达到这一程度,鲁班才会勉强说好。

她强抑住狂喜,静静等待。花骨朵静吐幽芳,这绝不是错觉,鼻间的确萦绕着淡淡清香。赵婠深深地吸了一口,脑海莫名一清,一种令她通体舒畅的感觉瞬间布满全身,方才的疲惫亦是减轻了不少。这是颜料当中掺杂的药物所致,能够让人受损的精气神恢复不少。

傍晚时分,应赵奚之请,宜王与苏偃连袂来见。只因赵奚即将回宫,而宜王短时间内仍需驻守断魂关,所以赵奚想趁着还有时间给宜王指导一二,苏偃自然也在一旁聆听。

这机关匠师之间的斗技本也是平常事,那亡越每五年便要举办一次机关之术大比,天机阁更是对外宣布,随时欢迎机关匠师上门踢馆。至于机关匠师私底下的较技,更是司空见惯。正是这种或官方或民间的不停竞争,才造就了亡越蓬勃展的机关之术。那大宗匠赵天工便曾经是机关大比的状元,后来一度当过评判官。

当然,此时的赵婠还不清楚鲁班的传奇人生,现下见他虽面目粗鲁,神情却颇为和善,壮着胆子问道:“这位兵大伯,那要怎么样才能有直觉呢?”

这是赵天工对自己心血的重重保护。人若欲毁机关,实力不济,必会被机关先毁之!机关设置,那是一名机关匠师心血与智慧的结晶,岂可轻侮轻毁?

今天又见到了这丫头,且在西秦军攻占断魂关之后,雷霍要还不将她与自由出入断魂关联系起来,他也不配当机关大匠的亲传大弟子了。不过,他却不认为赵婠一个小丫头有此能耐,而是将之归结到她的家人身上。

撇开保护赵婠的心思不讲,堂堂西秦十几万将士,居然不如一个小毛丫头,说出去实在是有损颜面。赵奚对赵婠信誓旦旦,明面上的封赏不会有,但暗底里,他已经给赵婠求下了一个天大的赏赐!

“快点带我去,我要去义父那里!”赵婠急得小腿乱踢蹬,踹到黑蛮的伤处,大个儿好一阵眦牙咧嘴,赶紧带着要暴走的小姑奶奶去看赵奚。

其实,她这是疑神疑鬼惯了,山中逢雷火之天本就平常,作为一名小专业人士,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不免把别人也看作了鬼。

赵婠又问:“义父,清平公主的夫婿和孩子真的再也找不到了吗?”

宝敬公主蹙眉摇头叹道:“这张残图只画了断魂关极少一部分机关设置,咱们依图只能破解这些机关。师父和师兄他们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顺藤摸瓜,可以破解更多的机关。”

宜王也建言,此事其实不必出动大军,反而需要大军摆出后撤的举动,以麻痹北燕人,让敌军以为西秦对断魂关彻底失望,已然撤军回国。

苏贤妃看中的人选自然是不会差的,她早知老皇帝有意招侄儿为驸马,如今在室的公主适龄赐婚的尚有三位,这宝敬公主是苏贤妃最中意的,私底下与父亲并哥嫂都通过气,只等苏小少爷点头,便求皇帝赐婚。

宝敬公主打定了主意,便道:“也罢,这些天若是无事,我就抽空教你做一只机关小狗。不过,你可不许说苦道难。”

被领进谷里,苏偃等人也入了大坑之中,赵奚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不是苏偃,竟是当今的七皇子宜王殿下,赶紧挣扎着欲起身见礼。

另几人却是在谷里寻找吃食并清水,虽然每个人怀里都揣着足足七天的干粮,但眼下一个重伤一个病号,只怕难以咽下这些粗糙干涩的吃食。苏偃想着若能熬点热汤喝,小丫头大大地一身汗,说不定烧一下便退了。

苏偃见她怔怔出神,又道:“等咱们回了京,我一定介绍你们俩认识,你和宁安的性子倒有些相似,想来你们能做好朋友。”在心里想了想宁安,又想了想赵婠,突然现这两个小丫头其实根本是两种性格,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仍然觉得她们就是有相似之处呢?也许一路上,小赵婠从未曾叫过苦叫过累,所以与宁安坚忍不拔的性情相像?

苏偃最后一个爬将出来,眯住眼四下打量,出了此洞,却又进了彼洞,真正的出口还不知在哪儿,前面更赫然有几条岔道,弯弯曲曲,一眼望过去,乌漆麻黑。自己爬出来的这小山洞却原来不过是众多山洞岔道中的一支罢了。这地方岔路如此之多,也不知道阿囡的爷爷花了多少功夫才能确认出路,不说别的,这份韧劲就令人佩服!

救人小队随着赵婠的指指点点,穿枯林、涉涸溪,又翻过几座光秃秃的小山包,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座危崖之上止步。这崖上除了一棵长年不败、枝叶如碧针的古松之外,尽是灰褐色的硬岩,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路却是没有的。

这孩子就知道吃。苏偃摇摇头,咬咬牙,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儿私藏,却是几块甜甜的饴糖,递给赵婠。小丫头被饴糖香甜的气息给哄得心花怒放。她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赶紧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细细地品味,甜得眯起眼儿,笑得像只满足的猫儿。这饴糖她也未吃完,珍而重之地收进包袱。苏偃也不催她,只是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丫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阿囡眨了眨眼睛,乖乖跪下给老皇帝磕了个响头,脆脆道:“谢谢皇上给阿囡取名儿。”

赵奚一愣,这孩子将报恩二字口口声声挂在嘴旁,倒是坦诚得很,当下一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报答于你!却不知……小恩公想要什么?”

步出中军帐,满怀忧思的苏贤妃被凄冷夜风吹得浑身一寒,掌事女官蝉儿赶紧给她披上大斗篷。

却见那孩子满脸的茫然,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赵奚心中一沉,又用锦绣音重复了一遍,这次多耗元气,他话还未说完,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呼吸微弱地近似于无。

再无多话,队伍闷头赶路,很快便消失在这片足有半人高的秋草丛中。

师徒俩大惊,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来到九公子的下榻之地,见怒火高炽的九公子正别扭着不让人包扎脑袋。一旁地上还跪着个瑟瑟抖的小泥猴儿,深深低着头。听动静,似乎在抽噎。

这话一出,赵婠也傻眼了,俺啥时候卖进来的?公子显一百个不相信,进机关营那可是件大事!每一个想进来的人都要经过重重考核,不是十拿九稳对西秦忠心不二的,绝不可能通过。公子显道:“叔祖大人,您在说笑吧?”

老公子瞪一眼过去道:“我看上去像在说笑话吗?”

所有人一头,包括那个跟着拎包的机关营兵士。老公子呵呵一笑道:“婠婠是鲁班的徒弟,自然就是机关营的人。听清楚了,小兔崽子们,老子说的可不是机关营的兵!”

这老家伙,居然玩起了字眼!公子显腹诽不绝,早就听说这位叔祖不着调,如今一见,果真是极不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