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上几名兵士看得目瞪口呆,却又突然心生酸楚,这丫头竟馋成这样儿?正莫名伤感着,赵婠抬头对他们一笑,扬了扬手中半条鱼儿,甜甜道,几位大哥,这鱼儿味道很是甘美,又鲜又嫩,你们也吃点吧!

不过,苏偃目测,这条小道极为凶险,身后虽有松枝笼罩,可无疑若是踏空便是坠崖的下场。此时,小赵婠双手牢牢抓住一枝粗大松干,如壁虎一般紧紧贴在崖壁之上。那墨绿粗大的松干已然长成了一道天然扶手,她稳稳当当站着,满脸笑容。

而如今的苏家还有一位生下了皇长孙的太子良娣,异日太子登基为帝,这位苏太子良娣一个四妃之的贵妃是跑不了的。此番,若是皇长孙立下大功,苏太子良娣母以子贵,很有可能被封为太子侧妃,就算未来不能越过太子妃封后,搏个正一品的皇贵妃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少年人心性,又天纵奇材,虽不言诸于口,却深深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攀至大宗师境界,因此,对那传说中的大宗师少了几分敬畏,不再觉得高不可攀。听赵婠言之凿凿,他的心便跳得急促起来,手一松,竟差点把手里的紫云疾风棍扔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再次相问:“你真知道?”

这孩子当真精乖,她对赵奚说父母俱不在,伤心神情却让赵奚以为她乃是亡了双亲。那一番话真真假假,多有不尽不实之处,却并非阿囡有意撒谎,却是那逝去的爷爷耳提面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哪怕找着了亲生的爹娘,都要有警醒之心。因为她那不知生死的双亲,爹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娘却是天字第一号的毒妇人!

女娃儿眼中掠过异色,小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显然明白面前这个老人身份的不一般。尽管如此,她似乎真不知畏惧为何,居然还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着老皇帝。半响之后,方嘻嘻一笑道:“哇,皇帝老儿原来长成这般模样!”

老皇帝心中失望沮丧之极,面上仍未露分毫,那断肠崖号称神仙也断肠,原本此次行动仅只有两成的希望,大败而归那也是意料中事。他目光闪动,又追问:“怎不见赵奚?”

这歌声飘飘渺渺,似远在天边,又像于耳边轻吟。赵奚强撑着睁开眼,努力竖起耳朵,分辨这曲歌谣的内容。听着听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忽然从那双因重伤而黯然无神的双目中缓缓流下两行掺着血丝的泪水。

已是深夜,无月无星,冷风刮骨。阿囡立时打了个大喷嚏,寂静黑夜中,这声音格外突兀响亮。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重又踏着磕磕碰碰的石头梯子,从树洞里一直向下,钻回相对暖和些的地道里面,准备对付一宿,天亮了再回家。

后世凡有数的机关大家,只要有机会赴断魂关的,无不对这座雄关神鬼莫测的设计佩服地五体投地,恨不能身逢那世,跟在赵大宗匠身旁偷师一二。当今北燕皇室机关大匠断言,虽然北燕投入巨大人力财力研究断魂关三十余年,可只怕现今断魂关能够利用的机关,仍不到其三分之一。

赵婠怯怯走过去,蹲在地上看赵奚,小脸上又是汗来又是泪,楚楚可怜。赵奚吞下丹药,睁眼见赵婠泪汪汪地盯着自己,安慰地对她一笑,轻声道:“好孩子不怕,义父没事,你辛苦了,且歇歇。”说罢便闭目化解药力。

赵婠见他神情虽萎靡,说话的声音反倒比自己离开之前要有力了一些,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全身心一松,只觉后背上冷嗖嗖地,小身板一颤,立刻响亮之极地打了个喷嚏。

这下可不得了,一个又一个,足足打了七八个喷嚏才止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面涨红,赵婠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也似,难受之极,一时瘫软坐下爬不起身。苏偃觉着不对,用手一摸,小丫头的额头热得烫手。

“丫头,你烧了怎地也不说?”苏偃责怪,心里却后悔不迭,赵婠身体再强健,那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娃娃,几日赶路,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衣衫单薄,又从那寒凉入骨的暗河上来来回回,只怕寒气早已袭入心脉,只是此时才作出来。

赵婠小嘴一撇,本就难受得厉害,又被苏偃立起眼睛数落,觉得别提多委屈,小脑袋瓜子阵阵晕眩,眼睛一翻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苏偃大惊,却又束手无措,若要对付那刀枪创伤、断手断脚之类地他倒是在行,可这伤寒烧他就得抓瞎。不过,一点常识还是有的,当下忙从壶里倒出清水,撕破衣衫,濡湿了覆在赵婠脑门上,以图能降下温来。

赵奚仍自运功疗伤,不方便给他接上断骨,只有暂缓。此时眼看天已擦黑,一行人不能就此露宿野外,又担心后头接应的人,苏偃见众兵士无所事事便开始分派人手干活。

从那小山洞里出来时,便做了记号,后队的人应该能看得到,不过稳妥起见,苏偃还是让一名兵士回转接应。又叫了几人迅清理出一片空地,砍伐大树枝叶,倚着崖壁勉强搭出个篷子,以防夜里下雨。

另几人却是在谷里寻找吃食并清水,虽然每个人怀里都揣着足足七天的干粮,但眼下一个重伤一个病号,只怕难以咽下这些粗糙干涩的吃食。苏偃想着若能熬点热汤喝,小丫头大大地一身汗,说不定烧一下便退了。

可惜这荒野之地,上哪找锅去?苏偃看着兵士们捞来的几尾鱼并几只射下的鸟儿一筹莫展。说到底,他是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行军打仗也自有人侍候饮食,自然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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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甚兵士中有一名猎户,深谙山野炊食之道,先找到一个石窝,搬了来清洗一番,用几块石头架起灶,将就着能熬汤。又砍来几竿竹子,中间一段段截开,正好做碗,筷子却是不必着意准备的,取两根树枝便得了。

这兵士还粗识药性,在山谷里无意间踅摸出一味草药,具寒凉降热之性,嚼了给塞进赵婠嘴里。小赵婠那不愧是山里春风吹又生的草根娃娃,虽然昏迷中小脸儿被苦得皱起来,却没把那草药给吐出去,乖乖地咽下。看得苏偃并众兵士好一阵吁嘘。

赵奚运罢两个时辰的功法,悠悠醒过来,看见篝火已燃,火上一只石锅里骨嘟嘟冒着热气,一股浓香扑鼻,他不禁忽生恍惚,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终是保住一条命了。

苏偃听见他腹中饥鸣如鼓,,忙扶起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汤吃面饼。赵奚扭头四顾,却不见赵婠,不由相问。苏偃哪敢隐瞒,老老实实讲了,赵奚轻叹一声道,可苦了这娃娃。

又听苏偃讲,老皇帝感赵婠救人送信之德,赐下“婠”字作名,赵奚一行老泪夺眶而出,硬是要挣扎着向西秦那方向磕头,被苏偃强劝住,只好恭恭敬敬地点了三点头,大声道谢皇恩。

瞧见此情此景,苏偃并众兵士都暗想,赵大监对陛下忠心耿耿、满腔挚诚,当真是我等效法之榜样。听见赵奚问起皇长孙公子晔,苏偃笑道:“那臭小子吃了些苦头,算是捡回一条命来。听他说,多亏了方由偷偷跟着去了,否则只怕也凶多吉少。我们临出前,他托我告诉您,说等您回了营,他一定要来敬茶谢过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将他扔出埋伏圈之外,再有一百个方由跟去也白搭。”

赵奚连声道万幸万幸,又说不敢让皇长孙敬茶,那是老奴份内事,不过心里却冷笑不已。

许是那药草有了效果,也许是香味勾起了馋虫,众人正说着吃着,小赵婠嘤咛一声,竟醒过来了。赵奚并苏偃都是大喜,小丫头勉强睁开眼,先说了一声“喝水”,接着耸耸小鼻子,又道了“饿”。黑蛮见少爷脱不开身,便上前把赵婠抱过来,与赵奚并排躺着。

赵婠的小脸儿仍有些红,可精神健旺不少,就着火光偏头看赵奚,细声问:“义父,你可大好了?”

赵奚见她病成这样,还记挂着自己,心里一暖,柔声道:“好孩子,义父好多了,你别说话,吃点儿东西睡一觉,明天病就好啦!”

赵婠懂事地点点头,就着黑蛮的手饮了几口水,又喝了点肉汤,胸腹间暖洋洋地,不知不觉间又睡过去。

赵奚重伤方有些起色,精神也自困倦,与苏偃说了一会儿话后沉沉阖目而眠。苏偃一一安排好夜间值守并接应后来队伍的事宜,众兵士依令而行。到得半夜,那另一队人马也自来到,都是又倦又乏,胡乱吃了些东西,纷纷倒头便睡。

第二日天气有些阴沉,谷里刮起了凉风。赵婠的烧果然退了,只是人还有点儿无精打采,她央黑蛮抱着自己,在山谷里转了一圈,找了几味草药嚼下。等回转营地,苏偃已经在为赵奚正骨上药,赵婠坐在地上看得一本正经,眼睛亮闪闪地,居然对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苏偃一想便释然了,这孩子从小在山里玩大,又有个好猎手的能干爷爷,手把手教给她不少东西,别说是看了,只怕让她亲手宰杀野物、剥皮取肉,那定然也是不怵的。

赵奚却是心中酸痛,八岁,当是偎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我大越的遗族却小小年纪便品尝到世态艰难,为活命苦苦挣扎,可怜可叹。又转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孩子若好生养着,以后未必不是君上的莫大助力。

这二人却不知,小赵婠一面看,一面却在心里品评,只觉得苏偃的手艺比起自家爷爷那可真是地下天上,差得没法儿比。若不是爷爷说凡事多看多听多问少说实话少露本事,她还真想把苏偃拨到一旁,卷起袖子自己上,只怕都比这便宜师兄干得好些。

所以,没多久,她便懒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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