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缓缓放下笔,他单手撑着下巴茫然地望着窗外,天渐黑,整个书院都是静悄悄的。他鼻子皱了皱,似闻到了香味。

这时伶儿大约也是听到了动静开门,正巧听了何家福的话,她激动地扑在何家福身上,撒娇地勾着他的脖子,“福哥哥,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何家福才刚走进满堂春,一个身影如小鸟般扑了过来,“福哥哥!”何家福怔了下,他低头含笑地看着勾挂在他身上的少女,“伶儿,你怎么在这里?”他抚摸着她精致的小脑袋,只见少女天真无邪地笑着将头依靠在何家福的肩膀上,“伶儿很想福哥哥。”

何家福脸上亲切的笑容顿了顿,人皮面具下的脸嘴角抽搐。这家伙每次有什么麻烦的势头都直接丢他身上。他看了眼满头大汗的丁大叶,她脸上并无什么异样神色。

丁大叶冷冷地瞥了何家福一眼。她站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何家福含笑跟随在她的身后,丁大叶皱眉正转身欲语,门外传来马嘶声,丁大叶不经意地朝着门外望去,她本已经收回了目光,蓦地又转过脸去,整个人怔在那里。

方诗诗连忙道,“今早丁老大就一直咳嗽,怕是着凉了。”

八年,现在回头一望,好像真得就在弹指一挥间。

小海抱膝躲在一个死胡同的墙角下,歪着头枕在膝盖里,他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自从跟着丁大叶从来没流过眼泪,就算是再痛再累,他都没有轻易流下过眼泪。他是一个坚强的少年,从来不知软弱是何物,可是今天看到那样的丁大叶,他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丁大叶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的那么温柔过,何家福低头吻上她的唇,他们两人是那么的融洽,丁大叶看着何家福的眼神让他心惊,他心里害怕多过痛苦,就像何家福警告过他一样,何家福想抢走丁大叶,想从他的手里将丁大叶抢走。

小海冷哼一声,忽地扔了筷子跑了出去,小张站起来要去追,丁大叶冷冷道,“别去追他,小孩子不能惯着。”

小海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在这个别院里,他不觉得方诗诗是威胁,小张是威胁,严崎是威胁,只觉得那个看似亲切无害的何家福有着可怕的尖锐,让他感到不安。他是敏感的,他察觉到丁大叶身上与过往有那么一丝的不同,具体他说不出来,只隐隐觉得丁大叶不再那么的冷漠,她就像是一块放在太阳下的冰块,正在慢慢的融化。小海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一想到丁大叶的这样改变都是不因为自己,是因为别的他不认识,不了解的男人,他就感受到痛苦。

丁大叶已经很久没失眠了,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能一觉睡到天亮,或许真的是何家福的香囊有用处,她每晚伴着那小香囊很快就进入梦乡,但是今晚小香囊似乎也没什么效果了。她感到很疲惫,大脑却是清醒的。

何家福悄悄叫丁大叶随他出门,两人走出别院,丁大叶道,“出来做什么?”何家福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总要买些米菜回去。”丁大叶听了失笑,她道,“今晚我倒要再尝尝你这‘巧妇’的手艺。”

小张笑道,“丁老大怎么会怕头痛,你最喜欢喝酒的!”他脚步不停,誓要追上她。

丁大叶挑眉,她道,“你不会等我脱衣服验证?”她说出口了这话,觉得有点挑逗的意思在里面,怕他误会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昨晚约定,今天会陪你一起去卢云寺的。”何家福含笑道。

何家福含笑不语,只是又浅饮了口茶,拿起小几上的书册继续看了起来。

严芸怔住,她嘴许久才可怜地点点头,丁大叶哦了声,她走到方诗诗的房间前,猛地一拉房门,一个人扑了出来重重地面着地摔在青石砖地上,严芸不可思议地看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方诗诗,“你……你怎么了?”

何家福含笑道,“我们自然要跑,而且是跑得越远越好,她哥哥会追上我们的。”他掀开车帘对小张道,“我们刚进客栈的时候我问过客栈的伙计,这里十几里外有个破庙,今晚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他在用他手中的鞭子警告他们,若是再对他们轻视半分,必如此桌。

何家福正欲说话,突听门外几道凌厉劲风袭来,他急喝,“趴下。”说着他拉着身侧的丁大叶滚在地上。小张和方诗诗一听何家福从未有过的慌张的声音,连忙滚下了桌子。

丁大叶挑眉冷哼道,“是那绿豆小眼睛?”

这人是何家福兄弟钱真多。钱真多家里的宅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家里柱子桌子椅子器皿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统统都是金子做的。这京城一条街下来,十间铺子里至少有五六间铺子是他们钱家的,遍布全国唯一可与何家福外家的沈家钱号相匹敌的金堂钱庄也是他家开的。

“这是买给你。”何家福含笑着将小香囊递了过来。

他的眼神是冷漠的,漾着淡淡的厌恶。

这小一号的铁箱子里居然还有再稍稍小一号的铁箱子。何家福也十分惊讶,他与丁大叶疑惑地对视,他抬手打断了这个再小一号的铁箱子上的铁锁。两人凑上去低头一看,两人的脸上肌肉都抽搐起来。里面居然还有个铁箱子。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只见远处一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少女在众婢女的簇拥下摇摇走近。她又望向屋子里床上的少女,只见她似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正在镜前拿着一把木梳子仔细地梳理着一头长。她一脸平静,若是不仔细看,若是没现她微红的鼻子,若是没现她微肿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出她刚刚已经大哭了一场。

那少女圆溜溜的眼睛突然盈满委屈的泪水,何家福吓了一跳,他连忙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少女拉着何家福的袖子擦眼泪,她道,“福哥哥你再等几年,再等几年伶儿就要长大了,你不要喜欢别人。”

丁大叶与何家福背靠背,方诗诗也执着匕与车夫背靠背站在一起。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身上的衣服被竹叶削裂一条条,他此时眼神坚毅不再软弱,人在生死存亡之间总能生出一股救命的勇气。

可是丁大叶的心已经冷了,心若是一冷,什么情什么爱都没了。她终于笑了,她低头看着他,她冷冷道,“斐东玉,难道您是想娶我作小妾?”

丁大叶跃上马车,车夫是专门替走镖队赶马车的,这种事情他是知道怎么回事,他见丁大叶无所顾忌地扔了那些荆棘条可吓得面如死灰,他哆哆嗦嗦地问丁大叶,“丁镖头,这,这样做不合规矩啊。”

丁大叶僵硬地泡进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桶里,她双手搭在浴桶边缘享受着袅袅的轻烟熨烫皮肤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干燥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努力的喝水都得到最柔软的呵护。她觉得自己整个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小海反问他,“那你是吗?”

那年轻人怯生生地看着她,用小姑娘般细细柔柔声音道,“我叫方诗诗。”

他现在撑着脸在想,丁大叶什么时候回来呢?就在他想的时候,他就看真得到丁大叶缓缓地推开陈旧大门走了进来。丁大叶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屋顶上的小海,她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朝他打了招呼。

何家福背靠在窗栏上,他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玉箫,背着光的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好像不是你的房间。”丁大叶冷冷道。

出了扬州城走得是官道,很快到了一家小镇,五人找家客栈投宿。这个世界做很多事情都需要守规矩,保镖的也有做保镖的规矩。

丁大叶就和小海在墓地旁边搭了个小草屋,这种草屋夏天的时候热得就像放在煤炭炉子里烧一般,热得人汗珠子一颗颗地滚下来。到了下雨天,屋顶的每一块都像是漏斗一样,外面哗啦啦地在下大雨,里面滴滴答答的在下小雨。

何家福现在心情很好,他是个很容易心情好的人,他若是心情好,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开一个店要多少时间,开一家镖局要多少时间,开一家扬州最大的镖局要多少时间,选一块场地要多少时间,招揽总镖头、镖头镖师大掌柜、管理杂物的伙计杂役要多少时间,与官府绿林黑道打出旗号黑门槛要多少时间,订做镖旗要多少时间,购买大批镖车镖箱要多少时间,购买大量马匹要多少时间,买门口的石狮子要多少时间,写大门烫金匾额要多少时间?

他死死地盯着何家福这一桌,这醉汉当然不是在看何家福,何家福虽然是个漂亮的男人,是个比同桌的丁大叶和少年更漂亮的男人,但除非有断袖之癖的男人才会如此用这种贪婪充满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另外一个男人。

陈员外在扬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巨富。在他家的宅子转了一圈现他家的护院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成队,见了陈员外都很是恭敬。方诗诗不解,他道,“陈员外,你家的护院不少,为何还要请我们满堂春的镖师来当护院?”

陈员外看着何家福撸撸胡子但笑不语,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丁大叶挑眉看了眼何家福,只见他掩面轻咳,面色略带尴尬。原来是这样……丁大叶撇了撇嘴。

陈员外介绍了家中各能进与不进的地方,讲明各自禁忌便让下人带着何家福众人熟悉熟悉环境。几人在陈家诺大的宅子里转了一大圈,丁大叶现有个小丫鬟总是躲躲藏藏在暗处观察着他们,何家福也现了,他示意丁大叶不要打草惊蛇。

傍晚陈员外盛情留何家福众人用晚膳,何家福含笑婉拒,他明日会派人来保护陈家大宅子,今晚带众人先离去。

马车行到半路,一个喘着气脸红扑扑的丫鬟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拦住了马车,小张猛拉马缰,马车一个猛停,马车内的人摔成了一团。

何家福抱着跌入他怀里的丁大叶笑得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