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叶掀眼皮瞥了眼何家福,“那你就请便吧。”她招招小海,“头也没梳,到处乱跑什么。”她拎着小海回房间。

何家福面无波澜,他依旧是含笑地看着丁大叶点点头,转身掀开车帘踏上马车。拿着马鞭坐在马车上的小张同扒在车窗上朝外张望的方诗诗对望了眼,嘴型道:他们怎么了,吵架了?

方诗诗低头靠着马车壁,脚搓着地上的泥土,小张捶了他肩膀一下,“怎么了?”他朝他挤挤眼睛,“舍不得严大小姐?”

何家福含笑道,“还没醒。”

小海弯下腰蹲在丁大叶的身边,他握着丁大叶冰冷的手道,“姐……你不是不舒服?”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丁大叶才回过神,她啊了声,“我没事。”她淡淡道。

心死需要多少时间?忘记一个人又需要多少时间?憎恨一个人会如何的痛苦?如果可以不必承受,丁大叶只愿时间重来,她一定不会让斐东玉走近她,一定不会爱上斐东玉,一定不会陶醉在他为他们编织的美好梦中不肯醒来。

可是现在,他正在一点点的失去丁大叶,短短的几个月,自从他们认识了何家福,丁大叶就在一点点的改变,这种改变正因为不是因为他,所以他感到难以形容的痛苦。他怕丁大叶就这样跟着何家福走了。他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知道丁大叶虽然外表坚强,她其实一直都很希望有人能照顾她能同她一起承担痛苦磨难。他只是想自己一人成为陪伴丁大叶的人,成为保护丁大叶的人。只要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来取代他的位置,他就痛不欲生。

丁大叶冷冷地垂下眼,她突然将筷子啪往桌上一按,她看着小海道,“搞什么?”

丁大叶被窗外的嘈杂吵醒,她支撑着坐起床,站起来走出去,只见方诗诗小张严芸他们都站在厨房外,何家福则懒懒的抱胸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丁大叶一边走一边用草绳将长精神地束起,“你们聚在这里看什么?”

何家福含笑着点点头,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亲切的微笑,丁大叶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便跃下屋檐,何家福微微一怔,他低头看着站在屋檐下正仰着脸看着自己的丁大叶,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有着莫名的复杂表情。

丁大叶贴着何家福的胸膛,两人在摩肩接踵的市集里慢慢走着,“晚上你想吃些什么?”何家福含笑问道,丁大叶头也不抬,低头看着两边的摊贩,她仔细地挑选着蔬菜,“你还会做什么?”

方诗诗低垂着眼,其实他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个子高挑,五官精致,皮肤白玉细腻,身上永远穿着最时新漂亮的款式,他的身上永远有着淡淡惹人喜欢的清香。他许久都不再说话,等何家福再次睁开眼睛时,方诗诗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

何家福点点头,“喝了醒酒汤,再小睡一会儿头就不痛了。”

影影摇动的窗外,一个人影长身玉立独独地站在树下,他脸上光洁年轻,皎洁的月光笼在他身上,朦朦胧胧地如谪仙下凡。树枝的斑驳阴影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一半露在明亮的月光中,亲切而柔和;一半藏在阴影里,冷漠而疏离。

严霖瑟引众人进府,一个白胖的中年妇人一脸泪光的扑了出来,她满头金钗翡翠,一张大圆盘似的脸抹着厚厚的白粉,嘴巴涂得猩红,她白得晃眼的脸上满是凄切的表情,人还未入门,就听一声哀嚎传来。

何家福缓缓地抬起脸,他脸上漾着亲切的笑容,“我们叶子比我更懂得赏花,她极喜欢用鲜花泡澡。”说着他十分自然地身后搂着丁大叶就将她带到自己的胸前,丁大叶只怔了下,她看着严芸冷冷道,“若是你不介意,晚上我采些紫罗兰去泡泡澡。”

方诗诗伸得当然是严家大小姐,他自打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真是可爱又惹人怜爱。何家福伸出手给丁大叶,少女看着何家福,她完全以为他是将手给了自己,她当然要这么认为。这个马车上就两个女人,除了她便是那个一脸的沧桑老女人,这手不是伸给她又会是伸给谁呢。

小矮子冷笑一声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来请严少庄主回去的。”

少女看着面前的一幕惊恐尖叫,古铜肤色男子连忙捂住少女的眼睛,按她的脑子藏着胸口不让她看这些惨剧。十几个大汉围成一道长弧挡在少爷小姐面前,他们手执佩刀,一脸凶狠地瞪着门外。

小张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他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的茶一口牛饮了下去,才缓缓道,“他们找的人……不是我们,但是和我们有关。”

钱真多的朋友不多,何家福是其中之一。这个世界上,朋友不在多,一两个足矣,贵在精,贵在交心,贵在彼此了解。

丁大叶斜睨了他一眼,单手一甩马缰双腿一踢马肚,马噌地疾驰而去,何家福大笑着喝一声,马也跟了上去。三四圈跑了下来。丁大叶同何家福先后翻身下马,何家福牵着两匹马对掌柜的笑道,“就这两匹马吧。”小张接过骏马。

这小镇还是挺热闹的,街边小贩热情吆喝,各种摊贩叫人看了眼花缭乱,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人摩肩接踵,丁大叶手受了伤不方便推攘,她轻轻皱眉,何家福伸手为她挡开朝她挤来的行人,丁大叶僵硬了下,她淡淡道,“谢谢了。”何家福低头看着靠着胸前的丁大叶,他含笑道,“第一次听你说谢谢,怪怪的。”丁大叶挑眉,她狠狠地瞪了何家福一眼,何家福大笑。

丁大叶没有回答,她将垂在眼前的散撩到耳后,继续单手拿着铁条撬着铁箱子,何家福见她满头大汗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长袖垂下凝内力在手掌中,他抬手重重地拍着锁铁箱子的锈锁上,啪嗒一声,锁竟然简简单单就断裂成了两截。丁大叶怔怔地看着何家福,像在看一个怪人,她嘴角抽搐,她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动不得分毫的铁锁就这样被何家福轻轻松松地赤手打断了。

“姐姐,看看我这一身嫁衣,漂不漂亮?”被簇拥着走进来的新嫁女笑着从后面搂住她的,只见这新嫁女子巧笑倩兮,一头乌黑的高高盘起,镜中的新嫁女与脸色苍白的少女这么一比,更显她肌肤晶莹柔美如玉,她眉眼如画,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脉脉含情,她红唇娇艳欲滴,耳边剔透玉珠子垂在肩上,更衬得脖颈线条柔美,若是用鲜花来比喻她,玫瑰比不上她的高贵,水仙比不上她的纯洁,百合比不上她的高雅,茉莉比不上她的亲切,向日葵比不上她的明艳,仿佛这天底下的鲜花和她一比都要黯然失色。她真是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女孩子,好像她若是不幸福,天下的男子都要捶胸顿足,她只该得到所有的宠爱怜惜。

那少女仰起脸,竟是那那日在书院里捉弄小海的脸上有狰狞胎记的少年,现在她脸上不但没有胎记,还变成了个可爱机灵的少女,她心疼道,“福哥哥,你怎么受伤了?谁打你的?我替你报仇!”她捧着他的脸,“福哥哥,你为什么又戴上人皮面具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准别人窥视你的模样!”

丁大叶脚刚着地,突然地底下深处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脚踝,她大惊失色一时失神,被远处飞来的竹子狠狠地刺穿手臂,她啊地一声痛呼,仰着身子甩在地上,她忍着疼痛当机立断挥手斩断竹子,留下碎竹在手臂血肉中,她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拖着身子退到马车前。

她面无表情,抬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又狠又重,在他死白消瘦的脸上抽出了一片血红,水滴迸溅,他头侧歪向一边又缓缓抬起来,身子仍是挡在她面前不动。她决绝地又狠狠掴了他两巴掌,他仍是动也不动地直挺挺受下这两巴掌,凄恻俊朗的脸一下子就红肿起来,他的苍白嘴角溢着血丝,一缕血丝沿着嘴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看着她不说话。

马车又行了几里,开始有几匹骏马6续从身边穿过,马上的人着黑色劲装,头戴黑色长巾,脚蹬黑色小牛皮短靴,一率的面无表情。丁大叶像是看不见他们似的,拉下大檐帽遮住了整张脸,抱胸靠着门边似乎睡着了。

何家福微笑,“一切听镖头的。”

林卿忽然又道,“我不是这个书院的学生,我是跟我叔叔来看一位伯伯的,不过过段日子我可能。”他突然不说了,哗地一声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亭亭立在小海面前,他的个子小小的,在小海的下巴之下。他似乎很不满意比小海矮这么多,他踮起脚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小海鄙夷地比了比他的头顶,果然只到他的胸膛,“你今年几岁了,男孩子怎么长得这么矮。”

丁大叶坐在门后的小假山上,一壶龙井喝喝,一碟小花生伴伴,就这么一下午过了。她本来就很闲,自打她当了镖头已经很久没人让她干活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满堂春里一缕幽魂,谁都知道她的存在,谁都看得见她的身影,就是一律假装看不见她。众镖头如是,众镖师如是,何家福如是,只有管家李楼和蔼可亲,见她都主动点点头微笑下。

丁大叶皱了皱眉头,“这墙是怎么了?”

丁大叶表情僵硬,她已经很久没有安慰过别人,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都没有人安慰她一把,拉她一把,所以她也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别人。

丁大叶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下楼,那公子哥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自小仗着自己这一张脸,就觉得天下女人都该对他另眼相待,从没见过丁大叶这样看到他不但未为他痴迷还蔑视他的女人。他气地七窍生烟,眉目含怒地望着丁大叶跑下楼的背影。

这个小嫁娘看上去大约才十六七岁,一问之下才知其实只有十五岁都不到。丁大叶看着面前这个妙龄少女,想想自己再过几个月就快二十五了,这辈子恐怕都要小姑独处一生了,心里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不时暗暗打量着这小嫁娘,嫩得可以掐出水的细腻皮肤,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明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堪堪一握的细腰丰腴的胸脯,她真是越看越不是个滋味,所以这个唧唧喳喳絮絮叨叨嘀咕个不停的小女人一路上几次试图与她搭话,她也冷冷地假装没听见,不想搭理她。

等到了冬天,丁大叶就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钱。她马上就给小海买了根糖葫芦。她曾经去街上买干粮的时候,看见小海忐忑的用一种怕她看到的姿态愣愣地看着街边的小少爷拿着一根亮溜溜的糖葫芦在他面前得意的舔。

丁大叶嗤之以鼻,何家福笑着看着她,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立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碎草屑道,“我镖局里正在招人,我觉得你是个人才,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仅仅需要一夜,何家福的镖局,满堂春镖局在扬州最好最繁华的地段、最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一夜拔地而起。

何家福拂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麻烦的事情,他从来不愿意多想,既来之则安之,若有事真要生也只需坐观展。

丁大叶听了何家福报的药材,她冷冷道,“她想打胎?”转念一想,想到那少妇无助苍白的模样,失魂落魄地连药掉了都没现,心中不觉又有些心软,她叹了口气。

何家福淡淡道,“我陪你回去吧。”他将那黄药包仔细地包好放在路边,若那少妇现药掉了,估计还会回来找寻的。丁大叶看着何家福细心的模样,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何家福陪在丁大叶身边,两人一路不言。夜凉风轻,丁大叶有些冷了,她环抱着双肩,何家福怕她受凉了,他褪下身上的外褂轻轻地披在丁大叶的身上,丁大叶仰脸看着他,何家福含笑看着她,丁大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拢了拢他的外褂,那薄衫里似乎还带着他的气息,她不觉低头,有一种莫名的安定。

何家福送丁大叶到了四合院,他站在大门外朝她摆摆手,丁大叶忍不住哼笑了声,她不自然地同他摆摆手。何家福心满意足地转身,他执着扇骨敲敲脖颈,回头对丁大叶道,“早些休息,记得把我送你的小香囊放在枕边,祝君好梦。”

丁大叶关上大门,她背靠在门板上,双眸微垂,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甜甜的感觉溢出,她深呼一口气,正想回屋才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何家福的外衫,她忙打开门要去寻何家福,街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何家福早以离去。

丁大叶在厨房里熬了清粥,她将清粥盛好了盖上碗端入小海屋中。小海书桌上散散地放着几张宣纸,她将清粥放在桌上,缓缓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几张宣纸,那宣纸上赫然画得正是她,张张栩栩如生,她一张张地仔细看着,心中情绪复杂。

将宣纸又按原样放回原处,丁大叶将小海房门关上。回到房间,丁大叶沐浴完毕,她小心地将何家福的衣衫挂在衣架上,懒懒地躺在床上,她手里拎着小香囊,闭眼轻轻地嗅着香味儿。

院子门口的声音传来,丁大叶睁开眼,又缓缓地闭上眼。她听到门口脚步声渐近,在她门口静站了会,又渐渐离去。

丁大叶单手掩面阖目,长叹一声,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