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小海在遇到丁大叶前的一年一直在流浪。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是如意,丁大叶这个年纪女人本该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可她现在还在为生活奔波,没有经历过孤独,寂寞,苦累,挫折,磨难各种逆境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力量,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残酷和冷峻又怎么会知道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承受一个又一个的不幸。

有心事的人才会睡不好,丁大叶辗转难眠,不知不觉间窗外传来一阵箫声,伴着箫声丁大叶缓缓地进入梦乡。

她的脸上已经习惯面无表情,漂泊多年,迫于生活奔波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丁大叶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何家福,满堂春镖局的主人,她面前仿佛呈现了今天下午何家福摘下人皮面具笑吟吟看着自己的那张脸。

不知什么时候,丁大叶的身边坐了一个小男孩。衣服比她还破旧,脸色比她还蜡黄,身材比她还单薄。两个人谁也没有和谁说话。就这么一坐,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了,丁大叶突然想说话了,她说,“你肚子饿不饿?”

何家福那时正坐在马车上,然后就看到丁大叶和小海在一个送丧队伍里。这队伍很长,足足有一百多口人,全都披麻带孝,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犹如一条白霓,香烟缭绕幡幢招展,前面号鼓吹打唢呐哀号,呜哇哇呀呀地吹着大悲调。后面哭喊杂闹成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浓烈的硝烟弥漫空中。

小海哦了声,他扔了毛笔站在丁大叶的身边,帮她背着包裹,这包裹又比先前在小酒馆里更加沉重了点,丁大叶略略弯腰与镖局头子对视,冷冷地握着他那一把络腮胡子,面无表情道,“我拿了你一些贵重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心疼,毕竟我这一年替你们干的几个难做的案子赚得银两远远不止这些。“

店小二施施而下,过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地端来一碗馒头,他将一碗两个馒头扔在桌上,这碗碰地撞在桌上,碗里的馒头在碗沿打了转被一只干瘦的手稳稳地抓住,丁大叶伸手拿了一个馒头,也不和着水,麻木地一口口的吞咽着。

他的呼吸又平稳下去,丁大叶披了件薄衫坐起身,她坐在窗口,仰头望着窗外。她依靠在窗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一个年轻人双手捧着盈盈萤火虫站在窗前,他的眼睛里仿佛落了月亮。

李楼淡淡微笑道,“好。”

何家福挑了挑眉,他含笑道,“那就好,”他顿了顿在心里想,李管家是只老狐狸,他笑道,“那李叔还有什么事情吗?”

“用午膳的时间到了,”李楼欠了欠身,“老身就先退下了。”他说完,脚步声渐渐远去。

何家福正准备下楼,拐弯角迎面撞上一个人直直地冲进他的怀里,一把细骨头铬得他胸口疼,他刚一低头,怀里的人一抬头又直直地撞在他下巴上,顿时眼冒金星,何家福摸着被撞痛的胸口假笑道,“原是丁镖头。”

丁大叶看着他,何家福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动,他想,她是想对我说什么话吗?

丁大叶嘴唇动了几动,仍是欲言又止,何家福含笑看着她,“丁镖头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丁大叶懒懒的哦了声,她道,“我能自己招一两个镖师吗?”

何家福面上毫无波澜,假笑道,“这次本想招两个镖师,招了你一个,还有一个名额,你若招到就归你手下。”

丁大叶面无表情的哦了声,直直地朝外走。何家福揉揉被她撞痛的下巴,无奈地看着丁大叶咚咚地缓缓下楼。他背抵着栏杆,见丁大叶走下楼梯沿着一楼的迂回廊道朝外走,他不禁长长莫名地叹了口气。

丁大叶站在镖局大门口,她背挺得直直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几个家仆跟在她的身后,真是雄赳赳气昂昂,士气十足。她让家丁将招人的告示帖子镖局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门口,等着有人进来应聘。

丁大叶坐在门后的小假山上,一壶龙井喝喝,一碟小花生伴伴,就这么一下午过了。她本来就很闲,自打她当了镖头已经很久没人让她干活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满堂春里一缕幽魂,谁都知道她的存在,谁都看得见她的身影,就是一律假装看不见她。众镖头如是,众镖师如是,何家福如是,只有管家李楼和蔼可亲,见她都主动点点头微笑下。

第七天,终于有个又瘦又高的年轻人在家丁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此时丁大叶正缩在假山后睡午觉,其他的镖头要不出去走镖要不就是嘿嘿哈哈地在同自己的镖师练功。那瘦高年轻人眉毛浅浅的微垂,眼睛小小的眯得看不见一条缝,身上披着一件紫色长袍,正胸口处缝着一朵灿烂绽放的牡丹花。

丁大叶懒懒地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年轻人,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怯生生地看着她,用小姑娘般细细柔柔声音道,“我叫方诗诗。”

丁大叶轻咳了声,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方诗诗的眼睛,“你的名字挺特别的。”

方诗诗稍稍含羞,他道,“我父亲连生了六个儿子,他与我母亲只想要个女儿,所以心中想着我母亲生的第七个孩子是个女儿,就先取了个女孩儿的名字,没想到我母亲生下来的仍然是个儿子。”

丁大叶道,“那儿子就是你吧,”她又道,“你知道你的镖头也就是我是个女人吗?”

方诗诗掩面道,“我自然是知道,”他媚眼瞥了下丁大叶,“我讨厌男人汗臭味,所以我才来应聘当你的手下。”

丁大叶嘴角轻轻抽搐了下,“你为什么要做镖师?”

方诗诗又掩面格格笑道,“因为做镖师又男人又气派,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娘娘腔,所以我就应聘镖师,我要做个真正的男人给他们看看!”他一脸的坚定和勇气,只是他微弓的翘臀让他显得更女人味儿点。

丁大叶嘴角又轻轻抽搐了下,她道,“你功夫如何?”

方诗诗嗯地娇羞道,“人家更喜欢针线女工,”他甩了甩翘臀,“我们方家是名剑世家,我自小也练过几年剑的。”他说着从袖子里拔出一把镶满了珍珠软玉的匕,金光灿灿漂亮非凡,脸带得意笑容炫耀般地尖声道,“我这把匕漂亮吧?”他笑道,“我嫌用剑太粗笨了,特意打了把匕随身携带。又好看又轻便,还可以做装饰。”

丁大叶扶额,她手遮面低声问身边的家仆,“外面还有人应聘吗?”

身边的家仆轻声道,“这几天都没人,今天最后截止日,只有这位了。”

丁大叶怔了怔,缓缓站起来紧紧握住方诗诗的手,面无表情地对他道,“方诗诗镖师,欢迎你!”

第二天清晨,又是一个美好日子。阳光依旧是那样的灿烂,微风依旧是那样的轻柔。

丁大叶依旧面无表情地倚着兵器架子,她把玩着手指冷眼旁观一个个赤着光膀子,露着大块腱子肉的几位镖头训练着手下的镖师,她仍然是光杆子司令一人站在大得令人咋舌的院子里瞧着诸位热情澎湃地早练。

方诗诗头顶着一方帕子躲在树荫下,他一脸春心荡漾地看着场子上正赤膊晨练的众汉子们,不时地朝着那些肌肉汉子们摇摇手帕,不时地欢呼几声。丁大叶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丁大叶无聊地一抬头,正正好看到二楼的何家福靠着栏杆正朝这里看来,两人目光相聚,何家福难得朝她淡淡微笑。丁大叶只得勉强也朝着他微笑了下。她直了直身子朝着方诗诗走去,她微笑,她努力地做到最和善最亲切的笑容温柔地看着方诗诗,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太僵硬太不自然太刻意,她道,“我们该晨练了。”

方诗诗甩甩帕子扇扇脸,笑嘻嘻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行,现在外面太阳那么大,会晒黑我的脸的。”他说着拍拍自己的脸,“我可不想像你这样,瞧瞧,你的皮肤多么粗糙,可怜的人儿,啧啧。”

丁大叶猛地回头,一口气深吸,待平息了情绪她又回过身和蔼地对方诗诗道,“若是我们不鼓足精神做点气势出来,托镖人就不愿意请我们的。”

方诗诗用小鹿般纯净地眼睛看着她,丁大叶正以为自己说动了他,只听方诗诗缓缓的,冷冷的,固执道,“我会晒黑的。”

丁大叶摇摇晃晃地朝回走,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很不舒服。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整个镖局的眼中钉,她知道自己最近一趟镖都没接到,她知道若是自己请假肯定又要遭白眼了。但是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把方诗诗掐死。她宁愿孤家寡人一个,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家福很意外丁大叶会主动来找他。

他假笑道,“找我什么事?”他白皙莹玉的双手交叠撑着精致的下巴,“难道你又要招镖师?”他摇摇头,“这可不行。”

丁大叶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我不要再招什么镖师了,”她低着头喃喃道,“我要请假。”

何家福长长地“咦”了声,他故作听不见,“啊,你说什么?”

丁大叶含糊不清道,“我要请假。”

何家福探着脸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丁大叶只感觉内心的一根弦蹭地崩裂了,她冷冷地看着何家福。“我要请假!”一声气盖山河大吼自二楼书房传来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