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叶下楼见店小二受了伤,只得自己端了一大桶的水上来,褪了衣服,丁大叶赤着脚跨上大澡桶,温热的水袅袅的烟升起,丁大叶泼水在干燥的皮肤上,整日为生活而奔波,她的皮肤早以不再细腻柔滑,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胸,想想那小嫁娘像涨汁的水蜜桃的胸娇嫩饱满,哪里像她如此平坦,丁大叶面露痛苦地埋入水中。泡了好一会儿,丁大叶才从水桶了爬了出来,她擦拭完身子穿好亵衣扑入被子里,她闭着眼睛开始催眠自己,她一直都睡得不好,这么多年了,她十天里有九天要失眠的。

吃完了晚饭,小海洗碗,丁大叶就坐在树下,她抱胸望着夜空,今晚的夜色格外的美,是否是因为今后有了安定的生活,所以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丁大叶坐在屋檐下怔怔地看着来往匆匆的路人。这些人都有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该去见什么人,该做什么事,他们有家,他们回了家有人在家里等。知道家里有人等,再慌乱仓惶的心也能安定下来。

何家福再一次见到丁大叶是一个月后,她正在街上哭,而且哭得很伤心。

丁大叶被小海的笑声吵醒,她掀开遮在眼皮上的两片树叶,一手挡光瞧着远处跪成一排的壮硕汉子,她见他们狼狈的样子,温吞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见小海折磨够了那帮人,她才懒散地拍拍衣摆道,“小海,可以了。”

店小二肩膀搭着一块白色抹布笑嘻嘻地跑来,他望着桌上一字排开的三个铜板,堆了一脸的笑像变戏法似地一下子消失,他板着脸,面色不太好,任何一个开门做生意的见到这种穷酸的客人都不会有好脸色。丁大叶懒懒地撑着下巴,她对着店小二礼貌道,“小二哥,麻烦上两个馒头。”那说话的神情毫无羞愧,反倒像是一个纡尊降贵的客人。

他手自然地将她搂紧在怀里,低头轻柔地吻着她的额头,手拍着她的肩膀,她也就依偎在他怀里睡去。他低头看着她,两人俱是不说话,他似欲言又止,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他终只是低头一笑,“睡吧。”他搂紧了她,眼眸开始涣散。

这本来是个很美好的夜,但是偏偏有人破坏了。两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从窗户往下爬,他们已经尽量地让自己不打扰到别人,尽量让自己不出一丝声响。他们却不知道,那漆黑看不出五指的小巷子里,有一双漆黑带着一些嘲讽的眼睛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丁大叶甚至还伸手去接一把差点失足摔下来的小嫁娘,小嫁娘一对上她的眼,吓得差点晕倒,她连连后退,扑进尚书儿子的怀里,那张轻浮而英俊的脸得意地笑着,他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的,若是不想得罪我父亲,还是快让开。”

丁大叶在阴恻恻的阴影下看不出表情,“怎么,这是想私奔吗?”丁大叶冷笑。

小嫁娘嘴硬颤抖道,“关,关你什么事!”尚书儿子叫嚣道,“再不滚老子就杀了你!”丁大叶冷笑,忽地反手啪地一声打在尚书儿子的脸上,又一巴掌啪地打在小嫁娘的脸颊上,只是比尚书儿子的那一掌轻多了也更手下留情一点,尚书儿子俊俏的脸颊瞬间肿起来,微薄的月光下甚至可见红肿下清晰的血管纹路。

小嫁娘眼眶含泪怔怔地看着丁大叶,丁大叶面无表情地看着尚书儿子,拔出腰间的软剑横在他的脖颈上,“你真得有这份勇气?”她三分冷笑七分轻蔑。

尚书儿子嘴硬结巴道,“什么,什么勇气?”

丁大叶道,“难到你不知道根据律例拐带良家妇女的刑罚,我想你那做尚书的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用剑背啪啪轻蔑拍打两下他的惨白如纸的脸,“我现在让你带她走,你又凭什么带她走?你会娶她?”

小嫁娘捂着红肿的脸无助期待地看着尚书儿子,只见他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斗大的汗一滴滴地滚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后果,当然知道他若是真得带走了这漂亮的小娘子将所承受的刑罚,他完全没有必要为她牺牲,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要什么女人没有,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一个这一勾就上手卑贱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惊骇紧张的表情又缓和了一些,他努力平静自己惶乱的心勉强笑道,“你,你误会了,我只是……”他猛地推开了小嫁娘,小嫁娘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床上与她浓情蜜语的男子,她娇弱的眼里射出仇恨的目光,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天下薄情男子都可杀!

尚书儿子再也说不下去,他慌慌张张的往外跑,一路惊惶几次差点摔倒。丁大叶回头冷漠地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死白的小嫁娘。

小嫁娘脸上默默地流着泪水,她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丁大叶,“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心里瞧不起我?”

丁大叶摇摇头,她道,“我打你是恨你不珍惜自己。”

小嫁娘不哭反笑了,她含泪笑着道,“我是下贱,我是不知廉耻,我是不懂得珍惜自己,”她不住地咳哭,“可我不甘心,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的人他已经七十几岁了,他那年纪都可以当我的爷爷了,他生着重病,随时都可能过世,我去那里就是冲喜就是当个活寡妇,我在山西又没什么亲人,我真得怕极了。我只以为我抓住了一根救命草,我只以为他真得会娶我,我真是蠢极了。”小嫁娘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伏地大哭起来。

丁大叶表情僵硬,她已经很久没有安慰过别人,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都没有人安慰她一把,拉她一把,所以她也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别人。

她只是缓缓的蹲了下来,轻轻拍着小嫁娘的肩膀,小嫁娘看着她的脸,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搂着她扑进她的怀里,她深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助地哭泣。

女人和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的生物,前段时间里或许她们还在互相仇恨,巴不得饮她血啃她肉,但是过会儿马上又好得像是一根枝头长出来的花朵儿。

何家福背靠在窗栏上,他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玉箫,背着光的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月后,终于顺利到了山西。丁大叶扶着小嫁娘跳下马车,纷繁拥挤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叫卖的小贩,小嫁娘心里想,其实一切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天底下平凡的老百姓都有着同样勤奋淳朴的面孔。

已经有花轿在城门口接她了,一个矮肥的喜婆喜滋滋地迎了上来,花轿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唢呐铜锣咚咚地震响,小嫁娘整理整理刚刚在马车里换好的嫁衣,丁大叶不太自然地为她披上喜帕,小嫁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被喜婆迎上花轿,小嫁娘坐在花轿上掀帘与丁大叶挥手告别,那双含泪的眼睛千言万语,终于小嫁娘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地垂下窗帘端正坐好。

咚咚锵锵,锣鼓声中,花轿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个女人的整个人生就这样简单的锁在这花轿里了。

晚上他们停在山西留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镖师是最忌讳喝酒的,但是他们已经平安地将人送来山西了,所以今晚可以放肆一夜。丁大叶的酒量很好,她不但喝趴下了其他三个镖师,她还自己走出客栈找更好的酒馆买酒喝。

丁大叶踉踉跄跄地提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她一路走一路唱着找不调又古怪的小曲儿。

何家福就静静地在后面跟着她。他看着丁大叶时而旁若无人地大笑时而低声嘀咕着什么,她走累了,就坐在路边,长长的街道早已没有什么行人了,街边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盏出昏黄灯光的灯笼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丁大叶就坐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像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样,她静静地坐在屋檐下,一手托举着酒坛子,另一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仰着脸酒哗啦啦地从她的下巴脖颈滑落,一大坛酒倒有半坛是倒掉的。

丁大叶已经开始醉了,她已经很多年都没醉了。她趴在屋檐下,猛烈的酒劲在胃中翻滚让她痛苦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她手紧紧地摁着腹部,头痛欲裂,酒在喉咙处在腹部里烧着。

人人都道借酒可消愁,谁知道酒入愁肠愁更愁。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放在她光洁的额上,温柔地为她抚去挡在眼睛上的碎,他身上飘着好闻的熏香,淡淡的似有似无,丁大叶醉眼朦胧地看不清面前的修长人影,她无力地拉着他的手腕,趴在他的膝盖上,任他的柔软干净的帕子为她擦脸,丁大叶难受地挥舞着手喃喃几句。

何家福听不清楚,他按着她不断扭动的身子低下脸来俯在她唇边,只听到丁大叶眯着眼睛痛苦喃喃道,“东玉,我难受。”

何家福本来是含笑看着丁大叶醉颜的,他缓缓收起了笑容,淡淡地看着醉得昏睡过去的丁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