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叶早些已经看出何家福是戴着人皮面具了。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有的人戴是想掩饰身份,有的人戴是因为自己容貌太丑,却从来未见过有人戴这东西是因为怕自己容貌太漂亮而不想让人看见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何家福真的是个漂亮的男人。

丁大叶没有家,她只有她一个人。

丁大叶和小海扶柩而行在队伍前列,她正披麻带孝豪啕哀泣,她头扎白布条,身穿麻布衣,腰缠白布并系草绳,脚穿白布鞋,脸似抹了白粉大白天阳光下显得更是惨白惨白的,眉宇间凝固着凄凉,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儿。

他们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只因他们打不过此时正悠闲地坐在树荫下,拿着两片叶子遮着眼睛靠着树根闭眼小憩的女人。

当丁大叶准备吃第二个馒头时,门口走进来一个十五六模样的少年,扬着黑浓的眉毛,眼睛是狭长的,鼻子是高挺的,下巴是尖尖的像一只狡猾俊俏的小狐狸,眼睛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圆滑,漂亮的脑袋上松蓬束着一把黑顺长,他瘦削的左肩膀上扛着一个青布包裹,这个包裹里也不知道放着什么,沉甸甸的压得他整个人几乎都朝着一边倾斜。

他正当盛年,七年的时光让他如久窖的美酒,越醇越香。

丁大叶下楼见店小二受了伤,只得自己端了一大桶的水上来,褪了衣服,丁大叶赤着脚跨上大澡桶,温热的水袅袅的烟升起,丁大叶泼水在干燥的皮肤上,整日为生活而奔波,她的皮肤早以不再细腻柔滑,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胸,想想那小嫁娘像涨汁的水蜜桃的胸娇嫩饱满,哪里像她如此平坦,丁大叶面露痛苦地埋入水中。泡了好一会儿,丁大叶才从水桶了爬了出来,她擦拭完身子穿好亵衣扑入被子里,她闭着眼睛开始催眠自己,她一直都睡得不好,这么多年了,她十天里有九天要失眠的。

有心事的人才会睡不好,丁大叶辗转难眠,不知不觉间窗外传来一阵箫声,伴着箫声丁大叶缓缓地进入梦乡。

有时候睡得着也不见得是好事,比如做噩梦。

丁大叶在一条很长的走廊里走,她走的很慢,半眯的眼睛想睁开看个究竟,却总也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着,恍惚间有一人自她身边穿过撞了她肩膀一下,她猛地睁开眼。

一张熟悉而俊朗笑容,他笑着道歉,丁大叶羞涩地低垂头。羞涩,多么美好的词,多么少女的词。丁大叶十五六岁的时候也会含羞,看到心爱的人也会心动。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揉了揉她的头,“没撞疼你吧?”他的声音又温柔又甜蜜。

丁大叶摇摇头,她缓缓地抬起脸,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好看,她不禁有些呆了。她总觉得怎么看他都不够,怎么想他都不够,就是他在她的身边,她也觉得时间过的太快。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下,他搂着她的肩膀,“等半年后你十六岁生辰,我就向叔叔提亲。”她抬起脸痴迷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问他,“真得吗,那么,”她迟疑道,“那墨醉呢?”

他忍不住笑了,轻骂一声傻瓜,倾着脸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那么轻,那么柔,那么的动人,那么的让人甜蜜。够了,只要这样就够了,她不敢要得太多,总怕自己如登山一般,爬得越高就怕摔得越疼,够了,有他这句话她就够了,她只要乖乖的等半年,她就可以嫁给他做他的新娘子,远远地离开这个家,这个让她整个年少都痛苦的家。

丁大叶觉得自己幸福地掉进了蜜罐里,她年少时的种种不快,种种不安都随着他的到来烟消雾散,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最幸福的人。

真是一个可怕的梦,非常可怕的梦,当你努力去忘记一件事,但它却时时刻刻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你的梦,那就是噩梦,一场随时都想逼迫自己醒来的噩梦。

丁大叶克制不住全身颤栗,从梦中惊醒。

她无法忘记自自己十六岁生辰到来的那天起,每天都在一种撕裂般的心痛中醒来,她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她的痛苦却无处渲泄,她只能离开,她只有这条路可走,她无路可逃。

丁大叶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自床上爬起来,披了一件薄衫站在窗口,窗外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安静的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人,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助。

她很少无助,当她明白女人是不能靠楚楚可怜无助过日子后,她就不再无助,她开始逼自己坚强,逼自己强大。当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跌得那么惨,伤得那么重就是她太依赖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全部爱全部的依恋都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就告诉自己,从此之后她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能靠自己。

清早,丁大叶顶着一双重重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扶着额,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晃了晃头,却见前方视线出现一个人。小嫁娘从远处的一间房间走了出来,她衣衫不整,面露羞涩,正在低头扣着扣子,一抬头,就看到丁大叶面无表情的站在走廊中央,她不禁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这好像不是你的房间。”丁大叶冷冷道。

小嫁娘得意地绕着她走了一圈,不耐地叹了一声,不理睬她欢快地跑回自己房间,丁大叶站在原地不动,抱胸等了一会儿,就见昨天晚那大闹客栈的尚书儿子缓缓走了出来,他见丁大叶朝她轻佻的笑了下。

丁大叶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下楼,那公子哥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自小仗着自己这一张脸,就觉得天下女人都该对他另眼相待,从没见过丁大叶这样看到他不但未为他痴迷还蔑视他的女人。他气地七窍生烟,眉目含怒地望着丁大叶跑下楼的背影。

此时小嫁娘换了一套衣裳走了下来,她坐在一楼丁大叶一桌,含情的眼睛却不时地朝着二楼望去,二楼栏杆旁的一桌,尚书的儿子也不时地低头朝着小嫁娘微笑。

丁大叶面无表情冷漠道,“你准备下,我们等会儿就要上路了。”

小嫁娘刹那脸色苍白,她迟疑了下问,“我们不能再住一晚吗?”丁大叶看着她道,“再晚就赶不上吉时了。”

小嫁娘巴巴地吃了几口饭,突然大叫一声软倒在地上,另外三个镖师连忙扶她,只见小嫁娘面露痛苦之色在地上滚来滚去,“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她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白如纸。

掌柜的连忙让店小二叫来大夫,闭着门大夫和小嫁娘在屋里待了半响,才见那大夫扶着长长的胡须,睁着一双浑浊老眼不怀好意道,“姑娘怕是受了风寒,实在不宜赶路,喝了我开的药,休息一两天就会痊愈了。”

丁大叶倚着门口,她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指,冷冷地透着门缝看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状的小嫁娘,她缓缓一字一字道,“那好吧,今晚就在这里再留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