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是个穷人,她本过着很好的日子,锦衣玉食鲜衣怒马,十指不沾阳春水丫鬟侍候,可是有些事情她不肯放过自己,只能逃避,只能舍弃一切,所以她从此就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穷人,过着清贫日子。

何家福现在已经是这扬州城里所有的丈母娘心中的完美女婿了,虽然他的身份是神秘了一点,但是他身后这一个满堂春镖局已经抵过了所有的瑕疵,更不用说他礼貌而谦和的人品,堂堂上人的相貌了。多少适婚年龄的姑娘们遮着面有心无心在镖局门口逛来逛去,只为见得何家福一面,已经婚嫁的无不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了这个机会,还不到适婚年龄的更是痛苦万分,巴不得明个人自己就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一个珠圆玉润的大美人儿。

这些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总镖头们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百般羞辱,真是气得肚子都快炸开,简直七窍生烟。

何家福觉得他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友好,于是他举了手中的酒杯朝她和气微笑。丁大叶熟视无睹,可怜的何公子就这样被无视了,她几乎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一眼。何家福轻轻咳了声缓解下尴尬的气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见她低头微折眉,干瘦的手伸进衣袖里掏了半天,摸出来了三个铜板,排成一排,摆在桌上,她抬起手招来了店小二。

丁大叶敛目微垂,勉强微笑,“无事,只是做了个梦。”

她的脸上已经习惯面无表情,漂泊多年,迫于生活奔波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丁大叶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何家福,满堂春镖局的主人,她面前仿佛呈现了今天下午何家福摘下人皮面具笑吟吟看着自己的那张脸。

丁大叶早些已经看出何家福是戴着人皮面具了。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有的人戴是想掩饰身份,有的人戴是因为自己容貌太丑,却从来未见过有人戴这东西是因为怕自己容貌太漂亮而不想让人看见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何家福真的是个漂亮的男人。

她曾经见过很多的男人,这些男人里有长得漂亮的,有长得清秀的,有长得伟岸的,但是放在何家福面前一比,样貌统统不值一提,统统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身为女人在他的面前只会更加的无地自容。

何家福这天起了个大早。往日里在家,他也该起个大早,家里书房里如皇帝早朝一般站满了等着向他汇报生意的人。他从十二岁开始就接手外公的生意,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做生意很多时候拼得是头脑是稳重是沉得住气。而这几样优点何家福全有,更令他外公骄傲的是,他的孙子比他更加的有头脑更加的稳重更加的沉得住气。

丁大叶穿着她平日的灰旧袍子走进了满堂春镖局,何家福站楼上静静地观察着她。

他当然不会出来和她见面,怎么会有一个大镖局的主人出来给一个小小镖头手下的一个小小的镖师分配任务呢?这种事情都该由他的管家李楼来做。

李楼不怒而威,他其实很少板着脸,但是一个人若是像他这样身经百战又德高望重年过半百的人与生俱来的有一种威慑力。

此时李楼正恭敬地给何家福报告一天镖局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何家福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他耐心地听完了李楼的禀告,心里却很想听他讲讲丁大叶的情况,但是李楼好像丝毫没有想讲的意思,他正沉吟该如何让他讲起这个话题。

李楼挑起一双老眼似是看出何家福的心思,他眯着眼睛看着账簿继续讲一天的情况,到了最后何家福几乎有些失望时,他终于轻描淡写地带过丁大叶的情况,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足够让何家福知道她这一整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所以将这里的一切交给您,我都是放心的。”何家福笑着送走李楼。

丁大叶这第一天过得并不太妙,这个世界有男人肯因为女人能力比他高而信服这个女人,也同样会有男人因为女人比他强而痛恨这个女人。丁大叶的镖头王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何家福会请回来这样一个干瘦的女人回来当镖师。

能进入满堂春镖局他一直是自豪的,因为他知道这里即使最普通的镖师也是在镖行里数得上名号的,更不用说有李楼这个金字招牌坐镇了。他自己也曾经走过几趟了不起的镖而在镖行里少年成名。他实在看不出来丁大叶出色在哪里,有名号在哪里,所以他处处刁难她,让她走了一趟又长又累,镖利又少托镖人又难伺候的镖。

托镖人所托的不仅仅是钱粮衣物饰金银珠宝,很多时候还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一份信,比如一盒糕点,比如一只鹦鹉,比如一个调皮的小儿童,又比如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丁大叶自从加入满堂春走的第一趟镖就是送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嫁娘去山西。

女人和女人要不能成为最亲密的姐妹要不就成为最仇恨的敌人。

丁大叶一路上就不怎么愿意搭理这个小嫁娘。只隐约听得她在路上与赶马车的小厮聊天,知道她这是要去嫁给山西一大户人家。她父亲将她嫁去山西可以得到了一大笔的彩礼。

这个小嫁娘看上去大约才十六七岁,一问之下才知其实只有十五岁都不到。丁大叶看着面前这个妙龄少女,想想自己再过几个月就快二十五了,这辈子恐怕都要小姑独处一生了,心里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不时暗暗打量着这小嫁娘,嫩得可以掐出水的细腻皮肤,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明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堪堪一握的细腰丰腴的胸脯,她真是越看越不是个滋味,所以这个唧唧喳喳絮絮叨叨嘀咕个不停的小女人一路上几次试图与她搭话,她也冷冷地假装没听见,不想搭理她。

丁大叶确实小心眼了,她嫉妒了,所以她眼不见为净就是不理睬她,谁叫她有青春,谁叫丁大叶没有青春呢。

这一趟镖,总共加上车夫只有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再加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往山西的路很长,起码要两个月。

出了扬州城走得是官道,很快到了一家小镇,五人找家客栈投宿。这个世界做很多事情都需要守规矩,保镖的也有做保镖的规矩。

第一,不能住新开店房,因为新开的店摸不透人心,保镖之人不能随意去冒险。

第二,不能住易主之店,人心叵测恐有贼店,这种店保镖之人也是不可以住的。

第三,不能住娼妇开的店,有些店里若是有娼妇百般纠缠就会中计丢了镖。

第四,武器不可以离身,无论是走路还是住店休息,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所以整个小镇能找到的合适的客栈只有一家,给了些小钱给店小二让他牵了马下去添点水粮,五人叫了一桌饭菜。

丁大叶随便吃了些就早早上楼睡了。

她却并不知道,在这客栈里一个角落里,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年轻人正喝着小酒笑吟吟地目送着她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