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小海笑嘻嘻地拿着蘸了浓墨的毛笔,他认真地在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画了只小乌龟,那些汉子正想破口大骂,又怕吵醒了在树下阴影处睡觉的丁大叶,只得眼睛瞪得像铜铃恶狠狠地瞧着他,小海终于画完了,他站得远远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啧啧抱胸叹了两声,他举着毛笔想了又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待到笑够了,他才在每个汉子胸口上以两点为眼又画了只占据整个肚皮的大乌龟。他被自己的想法佩服得五体投地,笑得前俯后仰。

这女人甚至都没询问何家福的意见,就面无表情的在何家福的对面坐下。

他惺忪地缓缓睁开了眼,迷离氤氲眼眸染起几分温柔之色,纤长葱指拂过她额上的湿,唇边漾着微微笑意看着她,他道,“怎么了?”

满堂春镖局的管理并不如其他镖局那样的严谨,里面的镖师都是闲散自由。渐渐的,已经有人认出了满堂春里那一百六十五名外表普通的镖师们,也才知道他们个个放在镖行里都是响铛铛的人物。甚至他们的管家就是七年前金盆洗手的鸳鸯刀李楼,当年可是无数武林群豪闻风而集,纷纷见证镖行里的传奇人物德高望重的李楼退隐江湖,即使后来有各大镖局花重金或晓之以情请他老人家出山都未曾动摇丝毫。不知何家福到底何许人也,竟然能请得动李楼重出江湖甘为下为他管理镖局。

何家福现在已经是这扬州城里所有的丈母娘心中的完美女婿了,虽然他的身份是神秘了一点,但是他身后这一个满堂春镖局已经抵过了所有的瑕疵,更不用说他礼貌而谦和的人品,堂堂上人的相貌了。多少适婚年龄的姑娘们遮着面有心无心在镖局门口逛来逛去,只为见得何家福一面,已经婚嫁的无不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了这个机会,还不到适婚年龄的更是痛苦万分,巴不得明个人自己就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一个珠圆玉润的大美人儿。

何家福再一次见到丁大叶是一个月后,她正在街上哭,而且哭得很伤心。

何家福那时正坐在马车上,然后就看到丁大叶和小海在一个送丧队伍里。这队伍很长,足足有一百多口人,全都披麻带孝,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犹如一条白霓,香烟缭绕幡幢招展,前面号鼓吹打唢呐哀号,呜哇哇呀呀地吹着大悲调。后面哭喊杂闹成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浓烈的硝烟弥漫空中。

丁大叶和小海扶柩而行在队伍前列,她正披麻带孝豪啕哀泣,她头扎白布条,身穿麻布衣,腰缠白布并系草绳,脚穿白布鞋,脸似抹了白粉大白天阳光下显得更是惨白惨白的,眉宇间凝固着凄凉,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儿。

何家福不禁下车,他站在路边的围观的人群中缓缓地跟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行。

丁大叶哭得特别专心和伤心,哭得撕心裂肺凄婉哀切,泪如雨下,脸上布满了凄凉哀怨的神色,有一种弥散真心的哀切恸哭,仿佛要把心都咳哭出来,她嗓子都喊哑了,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不忍心地扭过头去,外面的人看了,心中也是酸酸的,不禁要大赞她孝心可嘉,想来这女人一定和棺材里的人感情很深。

何家福在想,那棺材里的人到底是她的谁呢?

何家福一直跟着送葬队伍回了家,他正准备离去,就看到角落里主人模样的人一脸很满意的拍拍丁大叶的肩膀,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她手心里。丁大叶面无表情的接过,脸上早已收起刚刚哀切的表情,她让小海混入宾客中海吃一顿。

丁大叶躲开人群来到冷清的后院,她把脸凑到马厩饮水槽里,也不怕脏,捧着水就把脸上的凄惨白粉洗了个干净,粘着水珠的脸清素而干净,她盘腿坐在马厩的草堆上,折了一根枯草衔在嘴上,手里拖着几个碎银子正专心致志地在数着。

丁大叶数完了,心满意足地将银子藏入袖中,倒在草堆上晒着太阳准备休息一会儿,恍惚间觉得眼前站了个人,猛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站在跟前,她怔怔地看着他。

“是你?”丁大叶冷冷道。

何家福没想到她还认识他,笑道,“你认识我?”

丁大叶枕着手,缓缓地闭上眼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暖意绵绵。何家福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丁大叶不理睬他,何家福也不主动和她说话,终于丁大叶沉不住气了,她半眯着眼睛道,“你放心,我不会抢你们镖局的生意。”

何家福挑眉,他笑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丁大叶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何家福的脸,表情轻蔑,“我知道你是满堂春镖局的老板,我打了德胜镖局的几个镖头,在这行里干不下去,我不会去抢你镖局的生意的。”

何家福笑着不说话,丁大叶好看的眉纠得紧紧的,突然冷不丁道,“你天天戴着人皮面具,不累吗?”

何家福没有表现出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看着她,然后低下脸,在脸上摸了一下,手上托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缓缓地抬起脸,笑吟吟地看着她,丁大叶本是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他,这一看,竟惊怔在那里。

丁大叶努力地镇定下情绪,她恢复面无表情的脸,轻咳一声尴尬地扭过头去,何家福无奈地又将人皮面具戴上脸,他笑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戴人皮面具了吧?”

丁大叶嗤之以鼻,何家福笑着看着她,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立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碎草屑道,“我镖局里正在招人,我觉得你是个人才,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丁大叶闭上眼睛仿若未闻,无动于衷,何家福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就算了。”他转身离开,快要走出后院的时候,他的手指刚刚扳到第五根,身后果然传来低哑的声音,“什么时候?”

何家福笑着转过身,“只要你想来,哪怕是现在。”这个笑容只是隔着一张好看的人皮面具,却丝毫不消减着笑容的魅力。

何家福现在心情很好,他是个很容易心情好的人,他若是心情好,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此时何家福正懒懒的躺在生机盎然的花藤之下的摇椅上,摇椅上铺着崭新透着酥人清香墨蓝毯子,摇椅手边放着一张巧夺雕工的茶几,茶几上摆着紫茶壶泡着的碧螺春,他微眯着双眸,一流墨色长垂在胸前,他仰着脸漫不经心的看着天上的繁星。

何家福若是在自己家里还要戴着人皮面具那就太难为自己了。所以他摘了人皮面具,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让夜晚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脸,他舒舒服服地双手枕着头,他在想很多事,他想事情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令人窒息。

那晚,何家福把丁大叶的包裹偷走了,里面有她保了趟子镖得来的银子和抓了官府通缉盗贼的银子还有那日在德胜镖局抢来的银子,笼统一千两。一千两对于何家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对于丁大叶来说,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没了银子,她总要再找活,他以为她会自己找上门来,没想到她居然去干起了替人哭丧的活,还哭得似模似样,连他看了都不禁要怜惜她差点被骗了。

一个家丁端着水果走了上来。何家福一向是怕麻烦的,所以这次镖局里的下人没一个人是女人。何家福朝着他谢意轻笑,那笑容本就像是呼吸一般平常。那家丁脸刹那红了。

看来,当一个男人美起来,不论男女都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