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阳光照在身上柔柔的,暖暖的微风如外婆那双亲切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过你的脸颊,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天气,任何人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都会觉得生活是美好而可爱的,不该有什么悲伤痛苦的事情充满胸臆。

何家福此时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镖局的屋檐上,他懒懒地撑着脸颊半阖眼,三月阳光暖暖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他的修长挺拔的身上镀了一层光晕,光照得他年轻干净的脸上,优雅的线条显得更加柔美。浓重的睫毛阴影下,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这双眼睛只怕任何人见了大约都会情不自禁爱上他,为他奋不顾身地哪怕上刀山或是下油锅。

他的唇角微翘,不笑的时候似乎也是微微含笑的,仿佛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叫人讨厌不起来。

何家福一手抓了一把花生,一颗一颗抛入空中,又稳稳地张嘴接住吃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屋檐下的空场地,地上铺满了青砖,十二根旗杆高高耸立,那旗杆顶上飘着十二面幡旗,迎风猎猎,随风招摇,旗上绣着“盛德镖局”四个大字。这盛德镖局在江湖上虽算不上是一等一的镖局,却还是有点名号的,在黑白两道都可说上一两句话。

那场地中央,十二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并排跪着,他们赤着上半身,精壮的膀子在阳光下如涂了一层油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他们面如死灰,晒得红红的脸上沁着汗,汗珠子顺着他们的额头流下脸颊,半张的嘴干燥爆皮,他们的神情是屈愤的,却又是敢怒不敢言。他们的眼睛喷着火,若是可以,他们真想一口咬死面前这个少年。

他们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只因他们打不过此时正悠闲地坐在树荫下,拿着两片叶子遮着眼睛靠着树根闭眼小憩的女人。

少年小海笑嘻嘻地拿着蘸了浓墨的毛笔,他认真地在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画了只小乌龟,那些汉子正想破口大骂,又怕吵醒了在树下阴影处睡觉的丁大叶,只得眼睛瞪得像铜铃恶狠狠地瞧着他,小海终于画完了,他站得远远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啧啧抱胸叹了两声,他举着毛笔想了又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待到笑够了,他才在每个汉子胸口上以两点为眼又画了只占据整个肚皮的大乌龟。他被自己的想法佩服得五体投地,笑得前俯后仰。

这些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总镖头们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百般羞辱,真是气得肚子都快炸开,简直七窍生烟。

丁大叶被小海的笑声吵醒,她掀开遮在眼皮上的两片树叶,一手挡光瞧着远处跪成一排的壮硕汉子,她见他们狼狈的样子,温吞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见小海折磨够了那帮人,她才懒散地拍拍衣摆道,“小海,可以了。”

小海哦了声,他扔了毛笔站在丁大叶的身边,帮她背着包裹,这包裹又比先前在小酒馆里更加沉重了点,丁大叶略略弯腰与镖局头子对视,冷冷地握着他那一把络腮胡子,面无表情道,“我拿了你一些贵重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心疼,毕竟我这一年替你们干的几个难做的案子赚得银两远远不止这些。“

小海跟在丁大叶身后走出镖局,他不时小孩子心性地回头伴着鬼脸,那镖局头子虽然气得快要七窍流血但还是讪笑讨好问道,“不知,能不能先帮我们解了穴道。”丁大叶回头沉吟了下,她哦了一声,那镖局众人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丁大叶,只见她抬头看看天,对他们道,“应该快了,待到天黑差不多还有三个时辰,到时候这穴道会自己解开的。”小海朝他们斜着嘴角眨了下眼,做了个祝你们好运的手势随着丁大叶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深夜,一轮皎月悬于夜穹。

何家福站在一个黑暗潮湿胡同的尽头,这是一座大门紧闭的四合院,灰色砖墙高筑,两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微弱的光,剥落红漆的大门显得斑斑驳驳,两扇门各贴着一张泛黄了的春联,左联是“一帆风顺全家福”右联是“万事胜意满堂春”,他忍不住笑了下,这春联倒藏了他一名字,十分有趣,他探着脸望着这扇门,透过门扉的缝隙隐约透着一道幽幽光线拉长在地上也拉长了他的影子。

何家福拢了拢朱红色棉绫披风襟口,这初春的晚风拂过,他缩了缩肩膀,似有些不胜凉意。他下午自盛德镖局一路悄悄跟着丁大叶和小海来到这里,等了会不见他们出来想来这是他们的家了。摸清楚了这儿的地形,他便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小睡了会,待到天黑了才又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何家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丁大叶如此好奇,或许仅仅是因为她那双刻薄冷漠的眼睛吧,任何男人对漠视他的女人总有着强烈的征服。

何家福轻轻一跃,就立上了墙,他低着身子四处望了下,这院子不大,院子北是间不大不小的正房,院子东西两侧则是厢房,纷乱芜杂的院子中央几棵老槐树还毫无动静,裹满沧桑的枝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片叶子。

左厢房已经暗了,右厢房还亮着。何家福悄悄站在右厢房的窗下,窗子是虚掩的,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将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丁大叶披着一件外衫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根针在缝一件灰色的背心。她低垂着脸,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不耐烦,至少何家福站在这里短短一盏茶之内她已经被针刺了无数次了,她的眉越纠越深,却并不沮丧,她拿着针移在光下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微光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这件背心。

认真的女人才会在不经意间绽放出最美的风景,因为认真是一种迷人的风姿,这种风姿散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丁大叶一头乌黑湿漉漉的披散下来,紧贴着她苍白如玉的肌肤,她未施粉黛,素净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低垂着的眼不再如他白天见过得那么冷冰冰反而有了一丝柔软。

何家福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简单的摆设,简单到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连姑娘家的梳妆台都没有。他见那包裹就放在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又见丁大叶终于是累了,她放下补好大半的背心在床边,伸手握着灯台轻轻吹熄摸索着上床。

何家福心中一动,不禁轻轻笑了。

何家福不是个喜欢随便拿别人东西的人,样貌,家世,财富他一样也不缺,在他的十九年的过往里,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但还好,他并不是个令人讨厌、专横跋扈、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何家福通常想要的东西不会太多,他是个知足的人。其实往往一个人拥有的太多,他的就会如秋天里的落叶对什么东西都显得意兴阑珊。

这次,何家福顺手便将丁大叶屋里的一样东西带走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在等明天的天亮了。

开一个店要多少时间,开一家镖局要多少时间,开一家扬州最大的镖局要多少时间,选一块场地要多少时间,招揽总镖头、镖头镖师大掌柜、管理杂物的伙计杂役要多少时间,与官府绿林黑道打出旗号黑门槛要多少时间,订做镖旗要多少时间,购买大批镖车镖箱要多少时间,购买大量马匹要多少时间,买门口的石狮子要多少时间,写大门烫金匾额要多少时间?

一夜。

仅仅需要一夜,何家福的镖局,满堂春镖局在扬州最好最繁华的地段、最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一夜拔地而起。

清晨醒来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满堂春镖局昨个儿还是一家大客栈一家大布铺一家大赌坊,怎么睡了一觉,就三家合并成一家还是规模庞大令人咋舌的镖局了。

满堂春镖局,正门上方挂着一块人多高的匾额,斗大烫金字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中光辉照耀,“满堂春镖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笔势遒劲,石阶之上石狮子以须弥座为基座,蹲坐昂,威风凛凛气势凌人之极,一副天下地上惟我独尊姿势,令人心生敬畏。

门前八个劲装带刀汉子各守一方,两丈开外,又站了四人,一身腱子肉个个英姿勃勃,伟岸神武。门内地上铺满大理石板,零零落落几个衣衫鲜亮家丁仆役正勤快清扫庭院。这时自镖局大门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四个神色英气的家丁,各人捧着一张卷册贴告徐徐走出大门。管家命四名家丁将贴告贴在门口的墙上,又率众人入内,大门开放。

街上的行人纷纷聚了上去,只见这贴告是招两名镖师,酬劳佳、享三节礼金,望有意者从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