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宅子建好之前,则是被御赐在应天府清凉山上,一处叫熙园的山庄里养病。

没想到云初还是固执的,不肯从地上起来。周邺一边把他半边身子抱起来,一边贴着他的耳朵劝说,云初下意识的和他推推搡搡,手里下手也是不知轻重。

“那……”

我没死,他想,我逃回了燕州,蒙古人杀不了我了。

梅卿域被云初背到他面前,打算见见最后一面,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铁牛道:“别这么说……别死好么?”

然而有时候云初又觉得自己很清醒,这场杀戮的盛宴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刻,也许就是机会最大的时候。

这事要怎么说呢,归根结底,也是云初难能可贵做了几回好人————

有时候意识清楚一些,云初也会想,蒙古人要怎么文过饰非呢?恐怕不会是说他们用了诡计捉住自己,而是宣告天下,说纪修这个人,已经投降叛逃蒙古了吧!

是的,纪修不能死。他若是就这么死了,这个在蒙古人心中胜利的象征,就会随着肉体的消亡,成为一种永恒的存在。他不仅不能死,还要长久的活着,要猪狗不如,生不如死的,长久的活着。

周邺得意道:“我是谁啊。”

小单间牢房,一日三餐照时给,甚至还匀了一个磕磕巴巴,会说汉话的蒙古老兵给他当佣人。

这消息很快就添油加醋的,传回蒙古人耳朵里。他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只知道带头的人,是纪修。

云初并不惊讶,点点头道:“嗯。万一是他们故意误导我们的呢?”

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常识却是有的,连忙反对道:“这样不行吧?我们自己所处的位置,就是最容易受制于人的地形吧?”

“吵了几时了?”云初边走边问。

周邺被四五千个亲卫兵簇拥着,风尘仆仆的赶去县城里,着实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可是人太多了,难不成陛下打算趁这次把元军给解决了?”

云初道:“这么巧啊,在哪儿都能碰上将军!”

云初这个身子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是长的非常显小,且颇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扮起小太监绰绰有余。

云初看了一眼碗里干瘪的面,食欲立即大减,直觉想把面盖在那人脸上,但想着自己毕竟刚回来,表现的太凶悍,总归不怎么太好,吩咐道:“去把我从绵州带回的瓷罐子拿一个来。”

皇上天天嚷着要抓纪云初,可是抓了多少回了,还不是此次都在院子外头绕了个圈儿,又回去啦?

歪嘴男听了,欢呼雀跃的跳起来,一跃身扑倒自己柔弱的主子,样子比大黄狗还要忠心不二,谄媚殷切。

“大人,您,您说真的对吧?”

“我骗你,闲筋抽的?”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让云初总算得出一个中肯的结论:歪嘴子比起周邺挑的丑宫女们,那是丑了好几倍不止!没有可比性!

可是这么难看的人,天天洪水猛兽一般坐镇熙园大门,真的没关系?

“就是让他看大门,怎么样?”云初撕心裂肺的想:“吓死那个姓周的,自私自利的狗东西!”

世事难料这话说的没错儿。周邺这几天忙的厉害,连着有三五日没能去和小情儿幽会了,因而错过了把守在门口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反而是云初的恩师,殷景仁尝了这个鲜。

殷景仁最近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就和谢家那个喜欢画画的公子谢延河拎不清了关系,被人家频频示爱,火热追求。

殷将军也算阅人无数,自然不会去计较这朵巨大的烂桃花。

可是前天晚上,他和吏部侍郎戴岚芬吃花酒,酒到酣处,抱了个眉目清秀的小倌儿翻云覆雨折腾了一夜。一早醒来,床上被玩昏过去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谢三公子!

实在不是兵部尚书殷景仁对人家不负责,实在是他负不起这个责任。谢延河怎么也是名冠京城的大才子,在民间享有盛誉,玷污了人家的清白,必然落下个人人喊打的臭名声。话又说回来,这完全不在意愿范围内的责任,又有何理由要人担当?

难不成他殷景仁就是冤大头?

所以他一方面是来看看,纪云初这个被他亲自送了“尸体”回应天的人,是怎么诈尸的,另一方面,也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诉说自己内心的苦闷。

就这样,两个觉得被天下人辜负了的男人相遇了。

殷景仁捧着一小包从来的路上买来的红果蜜饯,边吃边往清凉山上走。殷将军天生爱吃甜食,最爱杏脯,今天却总觉着有些食不知味。

“你找谁啊?”歪嘴子喜洋洋的把脸从柱子后面伸出来,一双老树皮似的手托住腮帮子,天真活泼的看着殷将军:“是不是来找纪大人啊?”

殷景仁正沉思着呢,冷不丁瞧见这么一张丑脸,“嘿”的大吼一身,把果脯撒了一地。

身体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已经率先做出反应,将军大人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歪嘴子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刚才我看见什么了吗?”殷景仁手里抓着空空如也的纸袋子,自言自语道。

“是错觉,”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最近错觉很多。”

无视门外目瞪口呆的侍卫,殷将军一脚踢开大门,却见纪云初就倚在门框边上,徐徐摇着扇子,好不风流自在!

“哟,日子过得不错?”殷景仁无不吃惊道。

招待客人上座,再端上整盏的御赐燕窝。云初把跳过一些太过血腥自己不想回忆的部分,用自己有限的表述能力,磕磕巴巴的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