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听了一愣,问:“纪修?自尽?”

周邺侧过身子,看见云初在大约三,四步之外的地方。负手而立。

相信他的话,或者不予理睬。扣下他作为要挟汉人的砝码,或者完璧归赵。

“对对,是纪修!”回答的人是谢文仲。

云初把那只能扇到热风的扇子拨到一边儿去,嫌弃道:“办事不利。”

都安排好了,云初又让小马布置好,把粮草都安置在军队的最前面。

“屁话!”云初瞪他:“在吵架就直说!为什么吵架,说!”

县令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慌忙的拿刀口抹了脖子,死的倒是利落。可怜他剩下的家小,男丁被绑了塞进大锅里活活煮熟。女眷被那帮强盗糟蹋了干净,孩子也绑住带走。

周邺显然也是傻眼。

揣着被人嘱托的画轴,云初打算去先找殷景仁。听昨天他话中那意思,这两日应当还是会留在宫里的吧。既然有了周邺这块挡箭牌,自己在宫里也住的名正言顺,比什么入宫令牌都来理所当然。

问话的是个阉人,一身的花花绿绿。脸瘦长,眼皮耷拉着,样子很阴沉。

没想到大黄狗出了院子不久,忽然带劲的狂吠。接着便听到下人用脚跺地的声音,呵斥道:“畜生!见了少侯爷都敢咬!当心拿你做了狗肉汤!!”

章大人不高兴了,他闭着眼都能摸到纪云初住的是哪一间屋子,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后院带着十足的笑意,气定神闲的调侃了一句:

纪修的样子,已经完全不是原本那个令人畏惧的纪修了,他在一场自杀和一场叛逃中,似乎磨去了所有的意志。十几岁的年纪,却整天昏昏噩噩,既不愤慨也不怒争。

帖木儿在中原吃过那种又软又粘牙的牛皮糖,现在他觉得,这个纪云初简直比牛皮糖还要难搞。

他试了很多方法,拘禁,示众,游街,在他面前杀掉汉人,用着一切足以毁掉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的手段……为的就是要看他一个痛不欲生的神情。

云初却始终事不关己的麻木着。

要不是为了顺应“叛将不杀”的一贯口号,帖木儿几次想要掐着云初的小细脖子,送他去见成吉思汗!

帖木儿从百忙之中,抽出几分钟的空闲时间,问了一句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各位觉得,这个纪修,应该如何处置啊?”

大家闻言皆是面露难色,频频摇头。

帖木儿正欲火,却见李文龙从人堆里迈开一步。

“将军不觉得,那纪修是在装死吗?”

李道。

“装死?”

“纪修知道逃跑是难如登天,因此假作重伤未愈,来欺瞒我们。”

帖木儿摸着胡子,觉得小李子讲的颇有点意思。

李文龙得到授意,更迈出一步,面朝众人,大大方方道:“纪修小心思算的好,自己不做抵抗,往好了想,我们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往坏了想,我们恼羞成怒,赐他一死,给他一个痛快,也是正中下怀!”

话音未落,周遭一片唏嘘。李文龙礼貌的上下一拜,翩然退下。

成败乃兵家常事,这不假。但是一个武将最有成就感的事,不是打了多少胜仗,而是多少次,将曾在战场上羞辱自己的人踩在脚下!

“我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帖木儿想:“从这小崽子十五岁从军开始,自己和族人不知吃了他多少亏,丢了多少脸。这血和泪的债务,当然是要那人一点点偿还。”

李文龙待正事结束,独自留下。他看穿了自家将军的心事,知道帖木儿不甘心这么放过纪修。帖木儿一见,也了然的招招手,让他凑近了说话。

“纪修到底单枪匹马,将军想要他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文龙道:“交给在下吧!就算纪修是只缩头乌龟,全给躲进龟壳子里,在下也有法子磨出他的戾气来!”

……

纪云初在一个冷风瑟瑟的午后,被几个一身腱子肉的粗壮男人,从养病的小竹床上拎起来,迷迷瞪瞪的被强迫着跪下去,等他站稳了,才现满屋子都挤满了人,自己那个哑巴丫鬟也找不到了。

站在最靠近自己的一个人厉声道:“纪修!你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被如何处置吗?”

云初一个激灵,凉意穿脊透背。他脸上没有表情,手心却出了一层的冷汗。

那人面无表情的宣读着一纸文书:“战犯纪修罪行滔天,恶贯满盈……但念其一心归顺我大元朝,将其押送大牢……”

云初听得不是很明白,本来以为自己被利用,以制造汉人软糯可欺的假象,利用完了也该寿终正寝了,怎么又要被送去坐牢了呢?

不多会李文龙也来了,他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一切,不怀好意的看着云初软着腿被架起来,拖行出去。

云初低着头,李文龙却觉得胸口压抑,好像那个人与自己怒目而视。

云初手脚拴着儿臂粗细的铁索,锒铛前行,一面四周扫视。这监牢看去还很新,大概是不久刚建的。

狱墙建的很高,乌青的刷着染料,门外的天顶上画着面目狰狞的飞禽走兽。

让人映像格外深刻的是,这堵墙壁是闻所未闻的厚实,宽厚大约两米,中间以干燥紧实的沙石填充。这样一来,若是有人打算破墙越狱,则是万万不能够的了。

云初因为身份特殊,属于重犯,被安排在最靠里面的一间,满地污秽的稻草,黏腻腻的纠结在一块儿。

刚一踏进恶臭漆黑的牢房,云初就病怏怏的歪倒,要死不活的趴在铁索横陈的牢房里。

押送他来的李文龙还没走,照着他的后背踢了一脚:“别装死啊!”

云初呼吸不畅的看着他,捂住一边受伤的胸口:“小哥,我是真难受……你们这地方条件也太差了,虐待犯人啊这是……”

李文龙觉得这只狐狸在耍赖,因此不想理他,但是他伤口的确还没完全愈合,万一出人命也不好交代,停顿了一秒,李决定留下一个侍卫看着,自己回去处理军务。

几个时辰之后,李文龙接到报告:“大人!纪修高烧不退,不像是骗人的……”

李文龙用蒙语骂了一句,在地上“呸”一声,吐了口痰。

牢狱之中常有些瘟疫,因此几乎每日都能见到,有死人被从小门拖出去“处理掉”,来了个大夫实属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