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汐月咯咯一笑:“你以为这符咒如街市上的书画那么多么?现在这种东西只怕快要绝迹了呢?”

烛光下的桌上,满满的一桌丰盛的饭菜,只是,菜已凉,筷未动。看得出窗边的人一口未吃。

说好不哭的,怎么又哭了呢?真是个孩子!

没有人喜欢黑暗,正如所有人向往光明一样,对光明有多渴望,边对黑暗有多排拒,只是,十五年来,黑暗仿佛如影随形,林逸之想摆脱,却终究难以摆脱。

林逸之就那样坐在床头,闭上眼睛,尽量的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脑筋飞速的旋转起来,瞬间脑中许多看似独立但又皆非巧合片段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屋外那片幽深而繁茂的银杏树林,如今早已是嫩叶新枝,更显了那稠密的姿态出来,银杏树下树影婆娑,暗香习习,果真心旷神怡。

或许这岛原本就不该存在,否则这海浪也不可能一遍又一遍的拍打敲击着这小岛上的巨石,那是属于它的领地,这岛就是在冒犯海的尊严。

林逸之却管不得师尊的神情,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于是急忙盘膝坐下,双掌一翻,运用起离忧无极道的功法来。

蜂围蝶阵,绿树红花早已不能道尽这绝美的景色。满眼望去,似乎一夜之间这温柔的春风将这漫山的萧瑟尽数吹去,将那满身丑陋枯黄的破旧衣衫窸窸窣窣的脱下来,换上了翠绿的长裙。那漫山的翠绿之中的点点红粉的花朵,正如娇羞的少女换衣时因裸露的春光而羞红的娇颜。

身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逸之哥哥不用等我,你先上去便是,我一会儿就跟上来了。”那声音似乎很大,只是被这满山的冷风吹散了,听在这黑衣之人的耳中,却是细弱蚊吶。

堂堂天下第一正教,又岂能容许门下弟子修炼魔教心法,那么自己的性命岂不是堪忧了?

在这白的有些苍茫的月色掩映下,却见这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剑与那人却是十分的惹人注目。

果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有些颇不耐烦的小声嚷嚷道:“我说,打了一架打累了么?还是你们都看累了啊?大白天门外那么多弟子杵在那儿,我们几个在这里面谁都不说话,这是在干什么?我光数蜡烛声都数了了三百多下了,还要再数多少下啊?掌门师兄,你要是睡觉,我可回去吃我的鲜鱼去了啊!”言罢,这人就要往外走。

这个傻小子浑然已经忘却了,这场无端的战斗却是因他而起,如今他站在下面,紧张激动的热汗直淌,仿佛比那半空中交手的两人更加疲累一样。

这数千人皆是面带不平之色,狠狠的瞪着莫忧峰诸人,仿佛一声令下,便如狼似虎一般要把这莫忧峰一众吃个精光。

陆无羁面沉似水道:“方才便是你这个嚼舌根的胡言乱语,你就不怕死后进入幽冥界的拔舌地狱?”

只是,真的是幻觉么?那冰冷的气息和那滔天的杀戮之意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曾锐金忙站出来道:“师尊,我们刚从小师弟的房中过来,离木师弟的屋门关着,还未来得及知会他一声,我这就去唤他。”

林逸之的呼吸变得嘶哑而粗重,那嘴里喷出的气体,隐隐约约的竟能看到一层冰雾,便是连那脖项的血管都变成了暴起的幽蓝色。

一般来讲,陆无羁已然是大乘期的修为,自身的真气浩荡充沛,若是其他人,怕是不消一刻便会转危为安,自己也不过是损失了一点不值得一提的分毫真气。可是这林逸之却是不同。陆无羁已经给他渡了一个时辰的真气了,却仍未见他体内有任何的生机,更加奇怪的是,这林逸之本身就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容器,不断的吸收着来自陆无羁身上的真气,吸收的速度相当之快,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然将陆无羁三成的真气吸走了,如果他还不醒来,照这个速度,不到天亮,怕陆无羁的真元就会被他吸个精光。

趁这机会,这白衣少年将林逸之腰上丝绦一提,便将他提了起来,如梦夺魂扇瞬间涨大,载着两人,轰鸣一声,朝东边天际转瞬即逝。

只是,这白衣少年将手中那素扇朝林逸之轻轻一指,却问出了一句让林逸之都诧异的话来:“你,到底是谁?”

但是,他毕竟还是只有十岁,刚才又在离忧大殿之上跪了那么久,这时早已是腰酸臂痛,一步一趋,勉力支撑。

“给我破!”楚箫倒转右臂,用力的一拉已没入这扇气土山内的问心仙剑,“轰——”但听得震人心肺的一声巨响,那问心剑从那土山中直直的飞了出来,半空中以上示下,朝那土山的山尖惊鸿的气势一般劈了下来,那问心剑气势浩荡,宛若雷霆般的剑气未曾劈下,已然满殿杀伐。

楚箫与众人对视一眼,然后又缓缓道:“阁下若不愿出来,我等只有进去迎你了!”说罢紧握问心仙剑,再不迟疑,大踏步的走进了离忧剑阁,紧接着是曾锐金、苏沅等人,一前一后也都走进了这千年没有进入过的仙隐剑阁。

“呵呵呵,老朋友,不要紧张。你真的忘记我是谁了么?罢罢罢,如此我便提个醒给你吧,五百年前,血羽神殿,有个人曾硬生生的挨了你一虚劫仙剑,这么快你就忘了么?”这如地底传来的声音仿佛带着无边的阴冷,一字一句都震撼着杞难早已古井无波的心。

杞难身形缓缓的移动着,半空之中握着那早已成了这天地唯一色彩的虚劫剑,轻轻的在这虚空之中飘逸的行走着,仿佛那一步之间便要看遍整个红尘俗世,沧海桑田。

话音方落,那红色的雷劫,彷如蛇被掐住了七寸一般,挣扎着又极不情愿的顷刻之间,被收进了杞难的大袖之中。

杞难点点头道:“如此,你要好好的栽培他,十年道十五年间,凝气五重应该差不多吧。”

众人连忙称是,穆蘅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逸之,你的伤还没好,不如就留在莫忧峰吧。”

“住口!功底薄弱!功底薄弱还逞哪门子的强?以后若与敌厮杀,他这种自毁八百的做法,不是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又是什么?”陆无羁更是怒气冲天。

曾锐金这才回过神来,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师弟,你除了这离忧无极道,还练过什么凝气的法门么?”

这十岁的少年,从来到莫忧峰那一刻起,就一直想得到师尊的认可,或者说一点点的关注,可是却始终没有得到,如今陆无羁看似轻轻的一问,只有四字的那一问,却温暖了林逸之因失去父母而早已怕岁的心,重重的敲击着他灵魂深处的柔软,让他感觉他的眼中除了这个长相怪异的师尊之外,其他的大好景色,皆不入他的眼睛了一般。

曾锐金拍拍林逸之的肩膀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小师弟,你去吧,师兄我去练功房去了。”

“我看那林逸之不过是徒有虚名,仗着和掌教有些关系,还想当什么核心弟子,真是痴心妄想。”说话的十一瓮声瓮气的青年汉子,看身形虽不甚高大,但长相颇凶,一双怪眼圆睁,当先说了起来。正是嗔忧峰首座天嗔道人首徒胡峰。

陆云拉拉林逸之的衣服道:“逸之兄弟,你觉得我师尊一心道人如何?”

林逸之又要倒身下拜,那清玄上人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字:“免!”便不再看他。

陆云笑道:“我今日晚些时候与几位师兄弟下山查探,在半山腰碰到了你,当时你浑身是伤,衣服已被雨水湿透,又见你昏迷不醒,嘴中却念念到离忧教什么的,便秉过首座和掌教师伯,将你救了上来,方才我的师尊一心道长已来瞧过你了,还喂你吃了离忧大环丹,你现在虽然浑身是伤,但皆是被石头树枝弄破的,已无大碍了。”

到底是小孩心性,加之一路跑来,疲累至极,想着想着便昏昏欲睡了。

不多时,那瘦巴巴的小男孩捧着一把古铜色的戒尺跑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李老夫子,然后眼角的余光瞅了瞅站在一边的齐逸之,那眼光中颇有同情之意,齐逸之也看着他,不出声只张嘴的说了一句什么,看嘴型说的是:“你还真跑去拿了啊!”

林天殷缓缓道:“我把他留在离阳了,或许他是我们殷厉宗最后的希望了。”

南宫一金只吓得乱扔符纸,嘴里不停念叨:“冤魂野鬼听好了啊,可不是道爷我打扰你们清净啊,要找找那个厉害的去啊,小鬼们也得尊老爱幼是吧。”嘴上说着,脚下却是紧倒腾,一溜烟的进了殿内。

这中年宗主恍若未闻,颀长的身形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身后的脚步踩下的水花,自他走了好远后才一个个的霍然绽开。那雨似长了眼睛一般竟绕他而落,他衣衫未湿半点,这雨水竟在其身上形成了一层水雾。

借着青玉箫微弱的青光,林逸之三人同时朝两边看去。只见两边的景物随着自己的身体的下降,迅速的倒退消失,仿佛如幻境一般,顷刻之间变得恍惚至极。

这洞方圆却是狭窄非常,宽度只容得一个人向下而去,林逸之可以感觉到,便是他稍一甩头,鼻子就能碰到近在咫尺的洞壁上的石头。林逸之的身体一边向下极速的滑落,一边用手轻抚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洞壁上的石头。

洞壁上都是些暗红色的古怪石头,看上去坚硬如铁,触手冰冷刺骨,林逸之觉得这石头似乎比莫忧峰的天冥石还要冷上许多。

粉、黑、白三道光影就这样飞速的朝下疾降着,所过之处,周围猛的一亮,然后随着身影的下落,再次归于黑暗和寂寞。

也不知这样降了多久,三人始终不曾着地,林逸之两耳呼呼生风,感觉整个听觉都要麻木了一般,而且越往下去,这冰冷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仿佛没有地底一般,整个心都被这样悬着,空空荡荡,流离失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

终于一声清响,三人几乎同时落在了地面之上。脚下软软的,借着青玉箫的光芒看去,三人脚下是一层厚厚的黑糊状的东西,似乎还有些黏黏的。

林逸之看了陆汐月和白衣青年一眼,但见二人脸色皆有些苍白,看来方才长时间的下坠,这两人的感觉也是颇为不舒服。

倒是这白衣青年对这地上松软的黑色粘稠状东西颇感兴趣,蹲下身来抓了一点,凑在鼻前闻了一闻,却是眉头一皱,狠狠的将这黑色的东西甩了出去。

陆汐月见他如此动作,不由的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言罢,也蹲下身子,抓了一点凑在自己鼻上只一闻,便是那俏生生的面庞上的五官都拧到一起了,将那黑色东西使劲的甩在一旁,呸呸了好几声。

饶是如此,还是一阵的恶心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臭啊!”

她的话音方落,便听到那白衣青年的声音带着渗人的冰冷绝望:“这个答案,怕是马上就会知道了,你抬头看看!”

就在此刻,便是林逸之也注意到了这洞中的变化。心也不由的猛的紧缩了一下。

眼睛,又是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透过这翻滚的黑暗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是不绝于耳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