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峨冠博带、高挺伟岸的老人从疏林中现身,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糊里糊涂的给人击倒,却连来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安余微微一笑,忽然一步迈出,人影就这么消失不见。寇仲忽觉有异,神色一变,不及抽刀下向右横跨一步,旋身右掌如刀,一掌斜劈,还未落下,整个人又闪电般前扑,然后旋风般转身,盯着站在他方才落脚之处的安余,骇然道:“我的娘,这是什么轻功?好厉害!”

徐子陵点头道:“四大高僧的确是真正让人佩服的世外高人。”

寇仲聪明绝顶,又不像徐子陵那般厚道,如何不知道安余想要狠狠恶心一下佛门,干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小鱼儿不要乱说,谁不知道佛门的高僧和仙子都是悲天悯人之人?没看此刻正要代表天下正道消灭我和子陵两个胡作非为的小子吗?”

徐子陵耸肩道:“妃暄小姐只当没见过我和寇仲,不就不必为难了吗?”

少有人能将红衣穿的这般好看,连安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将目光转向徐子陵,却见徐子陵也正向他望来,却在他望去的一瞬移开目光。

安余点头,冷然道:“很好,你很聪明,知道怎样保住一条小命,但是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的打其他的什么主意,要寻我的那些人便是寻到我,也未必能把我怎么样,但是你们,不需我动手,也会被斩尽杀绝。”

大汉脸上露出异色,但是步伐未缓,快步冲到他身前,喝道:“好小贼,总算找到你了!”先前缀着他的几人也迅围拢过来,将他夹在中间。

扬声道:“岳前辈一路跟着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安余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一身红衣如火,也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一双手却干净异常,清亮之极的眸子环视一周,道:“有没有看不顺眼,要来惩奸除恶的大侠想来教训一下在下的?若是没有,在下就告退了。”

安余目光微动,听出这正是尤鸟倦的招牌声音。

安余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石之轩压箱底的武功,但是石之轩既然没有表示出传给他的意思,他也不去想。

说到这里,石之轩话音一转,问道:“小鱼儿可知为何玉妍会恨我入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第六次摔在地上,安余终于忍不住喷出第一口鲜血,胸口的憋闷立刻去了大半,慢慢起身,交手到如今,他身上的伤势仍轻的让他难以置信。

心中骇然,口中却仍潇洒道:“接不接的住,仍要打过才知道。”

虽然已是夜半,但街上依然车马往来不绝,不仅是因为成都繁华,更因为这条街上遍布青楼酒馆,此刻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刻。

婠婠道:“师尊说,若你能杀了石之轩,便让你们一家团圆,但是五年之内,若是他或者你还活在这世上,便用师门最惨烈的刑罚,让那他们哀嚎十天十夜才死去。”

安余此刻才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身量极高的人站在他面前,唇厚鼻勾,脸如黄蜡,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一双眼却仿佛打量货物一般,将安余从头到脚一遍遍打量,一面出啧啧之声。

婠婠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大娇嗔道:“枉我对你这么好,在你心里姐姐就是这样的麽?”

一直到晚上露宿,安余都还是恍惚的。

寇仲绝不相信安余会对此物的价值全然不知,是以心中才越茫然。

电光火石之间,指剑相接已然近百次,可见二人交手何等快,徐子陵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挣扎的小舟,连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更随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似乎只是片刻,又似乎是过了一世之久,忽然间压力一轻,身前的剑光一扫而空,一个尚还带着些许稚气的清雅声音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周围的人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安余淡淡道:“师尊不会杀我。”

祝玉妍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亦像你一般心软麽?”

安余道:“师尊是一个人来的,师尊一个人……杀不了我。”

此言一出,祝玉妍豁然转身,一股凌厉的气势巨浪般压来。

安余长和白衣同时向后飞扬,却诡异的给人一种静止不动的错觉。

片刻之后,风平浪静。

祝玉妍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生过,淡淡道:“原来是翅膀长硬了。”

长袖轻拂,仿佛被风吹起的轻烟一般,轻悠悠荡向安余胸口。

安余神色凝重,他虽未曾习过天魔大法,却时常和婠婠过招,是以绝不敢轻视这轻飘飘的一袖,甚至也不敢后退避让,只因他知道只要一避让,后面等着他的便更加凶猛的连绵不绝的攻势。

铿然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刺向长袖中段舞起的一点。便如风吹起窗幔时,总有被风鼓荡起的最高、最满的一点,只要刺破此点,风力将为之一泄。

安余此刻刺的,便是此处,若是得手,祝玉妍后面的攻势将无以为继。

祝玉妍轻咦一声,显然安余的高明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一袖甩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更变幻莫测,那一点绝不是知道就能找到,找到便能捕捉到的,但是安余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剑直点七寸。

剑袖相交的一瞬,天魔真气忽然由鼓荡变为凹陷,化为一股无法抗拒的吸摄拖拉之气,似乎要将安余连人带剑拖入香怀中去。

安余并不抵抗,人随剑走,腾跃而起,半空中,右手松开,左掌一翻,掌心击中剑柄,长剑瞬间摆脱了天魔力场的吸摄,化为利箭,直射祝玉妍面门。

这聚集了安余全身功力的一击,连祝玉妍也不敢轻忽,身体微微后仰,长袖倒卷,缠上长剑,向一侧甩去。

失了武器的安余此刻终于脱出天魔力场的控制,一个翻腾,中间似有银光一闪,整个人划出一道弧线,向被祝玉妍甩出的长剑追去,半空中捞住长剑,倒翻站稳。

祝玉妍并未追击,缓缓转身,一截衣袖随风飘落。

“原来,多了一柄剑。”祝玉妍淡淡道,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

安余不语,他绝不会因为自己削落祝玉妍一截衣袖,便自以为赢了她,他不过占了出其不意四个字罢了,且方才长剑脱手之后,若是祝玉妍乘势追击,后果难测。

“果然是翅膀长硬了。”

安余一直很安静,声音一直很低,说的话却一直很强硬,他抬头直视祝玉妍,道:“是硬了。不仅多了一柄剑,而且还练了一身连宁道奇都追不上的轻功。”

他被宁道奇追捕的事,祝玉妍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不介意用宁道奇的招牌诳诳人,反正宁道奇也不会站出来辟谣。

宁道奇都追不到的人,天底下就很少有人能追的上了,当然也包括祝玉妍。

“这世上,能杀死我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我有能力杀的人却越来越多……”安余淡淡道:“我定下的三月之期,还不足一月。”

祝玉妍目光一寒,露出冷冷的嘲讽之意,傲然道:“我祝玉妍纵横天下,从未受任何人威胁,何况你这个孽……”

她话到一半,便断然住口,语音森寒,目露杀机,道:“我今日来,便是念在师徒一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幡然醒悟,我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生,否则,为师倒要看看,你逃命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

安余闻言微微一滞,若他实力全盛之时,他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安然脱身,但是此刻他身负暗伤,即使得以逃脱,祝玉妍全力追杀之下,也难免会旧伤复被擒。更重要的是他决不能在祝玉妍面前使出半点石之轩传授的武功,否则他和祝玉妍之间再无转还的余地,更会连累家人。

安余默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仿佛痴了。

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回头,慎重理了理衣冠,掀起下摆,对着祝玉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祝玉妍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安余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露出哀色,语气却平淡之极:“弟子不只有两柄剑,还有第三柄短剑放在怀中。弟子不孝,今日要用这三柄剑,还有一条命,换师尊一条手臂,师尊请勿大意。”

祝玉妍双目一凝,她的这个徒弟,第一次让她看不透起来。

她强硬一生,不想这个弟子竟比她还要强硬,之前还口口声声逃命,此刻却露出死战之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