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白听着这微弱的声音,本来带笑的眸子之中浮现淡淡伤色,一瞬即逝,他抬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钱袋,里面是他仅有的十几二十个铜板,方墨白叹了口气:“真是亏本生意,但谁叫我天生这么侠义为怀呢,哈哈……”把钱袋往后一扔,又道,“拿去,不要再出来干这营生了,下次被人捉到便不是如此幸运了。”

段兴玮一听,就知道小孩儿是支开奶娘偷跑出来的,段兴玮心中酸楚,却说不出来,就摸摸段逸的头:“逸儿,你乖乖地,病刚好,不要到处乱跑。”

赵哲果真便往偏殿里去,偏殿之中有几个专门伺候知聆的宫女守夜,见了赵哲忽然来到,正要行礼,承鹤一抬手,大家伙儿尽都慢慢地退下,承鹤又叫跟随着的宫人也都止步,他自己随着赵哲往里,遥遥地看到知聆睡在榻上,承鹤自己也停了步子,在一重帘外等候。

晚膳之后吃了口茶,赵哲便故作淡然,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太后还是早些安歇。”

知聆行礼:“多谢公公,有劳了。”

太后却更淡然,扫他一眼,絮絮叨叨道:“不急,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坐回无妨,下午的时候永安王爷也进宫来,他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来之前,他才刚走,本来说是要见你的,后来看你那里忙乱,就没去打扰。”

承鹤看她片刻,有心想要问她一句话,但却又生生忍了,只微微一笑:“不必客套,留步。”转身出了居所,自往前仍去赵哲身边。

知聆轻声说道:“先前我被卖出段府,进了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将又归于谁手,会面对何种境遇,其实于我来说,是活一刻便多一刻……岂料居然是皇上。”

小良子忙答应了声,又问:“公公,会是什么事儿呢?”

兰斯洛特有些意外,赵宁哲目光一变,探手握住她的手腕,匆忙间对兰斯洛特道:“修恩先生,谢谢你。”

承鹤跟随他久了,当下道:“遵命,奴婢会亲自送去。”赵哲见他果真明白,便一笑。

知聆垂着双眸,却仍旧能察觉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他的手从方才扶她开始,就握着她的手臂未曾放开,知聆想要将手臂抽回,赵哲却忽然说道:“手怎么伤了?”

知聆波澜不惊,只看了一眼,便往里头去,里面果真别有洞天,段重言的那个别院比之此处,简直就是一个简陋精致的小院罢了。

那人在她脸上亲了口:“打得哪里,让二爷疼惜疼惜,哥哥也真是的,既然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当初若不是你们家紧着要你嫁了他,我们也不至于就这样。”

段重言回到里屋,传了几个自己素来信得过的家仆,又叫了几个看着好的丫鬟,让他们皆守在知聆院里外,除此之外,又另派了几个人去,看护段逸。

如同脑中有一场海啸迅卷过,耳畔隐隐轰鸣,脑袋也忽然疼了起来,段深竹闭上眼睛,伸手揉揉额角。

但至于如现在一样的哭泣,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却是头一遭。

知聆抱着他,只觉得小身子滚烫,她心头颤,一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底下的小脑袋也烫手的很,知聆胆战心惊,听到秦莹的声音,便转过头去:“二奶奶,逸儿病的厉害,请你去请个好的大夫回来给他看看。”

“好一个姑且一试,”老太太眼中透着怒意,“若不是你暗中挑拨,他那样单纯的人,会想到去向王爷讨情?”

段昭仪问:“怎么,你不愿意?”

由青说道:“咱们问完了承鹤公公的当晚上,皇上就命人赐了碗安睡的参汤给娘娘,意思……是不是说娘娘猜的对?还是说,让娘娘安心,不必去猜思?”

段兴玮道:“蒙她青眼,我也算是个能在她跟前说话的人,怎么,姐姐对她也有兴趣?”

老太太气得一咬牙:“兴玮还在监牢,你却又跟我说这些虚言假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怎么就吓倒了?你快说!”

段兴玮跺跺脚,想要上前拦住,奈何陈子玉已经叫嚷着进了京娘的院子,想要一走了之,想想这人平素行径虽有些不妥,但毕竟跟他相识一场,倒不好就这么撇下,如此两难境地里,那陈子玉已经在京娘院里撒泼:“钟京娘,你做什么把我兄弟赶走了?”

承鹤道:“昭仪自然是问奴婢,皇上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吃的可好……又让奴婢好生伺候之类。”

知聆笑着摸摸他的脸:“对了,上回你爹去找你,没有跟你说什么?”

知聆摇头:“没有,你快睡吧……明天还有事。”

知聆抬手去袖子里找帕子,却忽地又觉得:段重言这张脸于阳光之下看来又有不同,不太像是她记忆之中段深竹的脸,心中想着,手中摸到了帕子,知聆神不守舍地递过去:“给你……”却又歪头打量他。

承鹤见状,急忙应了声,也不叫小太监走动,自己往外,出了殿门,见段昭仪正同宫女走着呢,承鹤忙叫道:“娘娘请留步!”

知聆不再去看那张扰乱人心的脸,微微低头深吸几口气,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平和下来:“不知道是皇上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人生的阶段之中,总会莫名地冒出些“目标”来,比如在茫然无助之中,有人的目标是吃一顿大餐,有人想去k一场歌以泄,在意满志得之中,有人或许只需要一杯能助安眠的酒,一个真心真意的拥抱……这些目标的出现是阶段性的,很容易达成,达成了就会满足无比,虽然在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老爷子不置可否,看了段深竹一眼,垂了眼皮:“可惜什么,再风云叱咤不可一世,难道能一辈子?何况他也非完人。”

赵宁哲忍着怒气才没有挂断电话:“我不知道,这很难说……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可是今天我忽然现……”他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说,段深竹恨不得飞到他身边,揪着他摇动让他不要卖关子,赵宁哲终于接着又道:“她的膝上浮出两团乌青来。”

段逸小心地看他一眼,道:“我自己找到的。”

知聆心想:“我不是九天上的神仙,我只是并非十足的‘方纯明’,就算之前真的爱着段重言,真的该是他的‘正房’,但现在他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的人罢了。”

宋姨娘进了里头,哭道:“了不得了!太太给我做主,有人要打死我!差些儿一尸两命……”说着便又哭,想到被知聆打的那两巴掌,当真是前所未受的委屈,果真哭出些真的泪来。

知聆一笑,低低问道:“你在那边,平常里有什么僻静的容身地方没有?”

宋姨娘道:“我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是,不然的话,就凭她镇日一张冷出冰来的死人脸,怎么迷得爷颠三倒四的?当初方家落败,明明是变成官奴了,将来沦落青楼做个千人骑的婊~子也是有的,爷却当个宝似的藏起来,且又不顾太太老太太的反对,执意要纳了她……啧啧,方家沦落成那样,人人避之不及,爷却偏如此,这也是仗着皇上恩典,才没计较此事,不然的话,岂不是大大地一宗祸患?”

段深竹见他进了病房,将医生拦下:“昏迷不醒,又找不到内伤,会不会是脑震荡很轻微,但是仍旧造成损害?”

“哪里来的,我还要问你。”

陈嬷嬷越心惊,不敢应声。

两人入内,顷刻间丫鬟回来:“奶奶,逸哥儿带来了。”陈嬷嬷亲自出外,见她握着逸哥儿的手,小孩站在脚下,仰头看她。陈嬷嬷对上他的双眼,手握紧了些,示意那丫鬟退下,等丫鬟去后,陈嬷嬷拉住逸哥儿的手,刚要低声,却听里头道:“怎么还不进来啊?”

曲稳立刻严肃:“严正声明,我那不是交往,只是一夜情而已,而且我找的都是同道中人,大家心知肚明,各取所需,快乐过后一拍两散,干干净净不拖不欠,何况我也不是已婚男啊,也从不跟已婚女生关系,总而言之,我也算是个很有原则和操守的人。”

知聆被烦事扰了心神,一时竟记不起这“二姑娘”是何人,而她微微一站,也往床边来,且走且说:“你还坐着,该当无事了,只是……人怎么竟变呆了些,只管瞪大了眼睛看我做什么?你可别说,你不认得我了。”

在此后,知聆才明白当日生了什么,段重言依约带了段逸来见她,两人相见之时,尚好端端地,然而娘儿两个说了几句话后,“方纯明”忽地吐了口血,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