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中人变脸很常见,为名也好、为利也罢——起码都是有迹可循,可以理解的。哪有像杨大人这样完全没有原则和规律,全凭着一时心情忽东忽西的?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逢抚院。恨我识荆今又迟,春风倾盖缔兰芝。”李佑张口又是一。抚院,巡抚别称也。

郭县丞连忙答道:“刚刚得知,现在府衙也要新建行宫,他们将各州县工匠都征了,我们争不过。”

拜见过兄长,李佑仔细打量,却见哥哥虽然衣衫破败,神色萎靡,但并不体虚气弱,看在狱中没吃苦头,只是不得自由而已。至此彻底放心,如果李佐在狱中遭了罪,传扬出去须不好听。

李佑狠狠踢了一脚大门,无可奈何的重新转过身。朝廷诸公远在京师,对于他前些日子被劫持的事情或许信了,但杨抚台就在盱眙驻扎,对眼皮底下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怀疑?大概只是不能证实他自导自演而已。

“情形如何?”来者问王知州道。

同时县衙告示内容还有,凡是寄籍人口不缴纳县衙加派的生养银和房产银,必定不许参加县试,三年不交的,注销寄籍,回原籍。不过县尊大老爷也有法外开恩的地方,新至江都县的寄籍人口,往往生计未定,故第一年免征两项加派。

不会和今晚见到的杜公子有关系吧…李佑心里胡乱猜测道。

这些都在李佑的预料之中,他也不急,只有真正临近了考试,局面才会火爆起来,现在还没到时候。

又过了片刻,只见衣衫敝旧、满面风尘的胡振汝被引到房中,李佑暗暗好笑,这胡先生也是个活泛人,故意肯定是故意整了这么一付尊容。

等码头众人高声谢恩起来后,张三和韩宗连忙迎上,将李估引到四抬障红大官轿中,又有兵房司吏呈上早先备好的本县“须知册”。

却说李大人被拖到殿外,喊口号归喊口号,即便喊得再卖力气,执刑锦衣卫也是充耳不闻,并不关心他叫嚷什么,依旧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工作。

“…不料致使中外惊疑,有闭塞言路之误传,实非本意。幸得台垣厘正,不胜惶恐,愧对天恩。有错改之,有偏纠之…”

明年正月的郊祀尤其意义重大。前面七年都因为天子年幼,祭天由国公代行,而这次景和天子要亲自上阵了,是登基以来的第一遭。

十二日这天,李大人也了新帖子加入战团。

“你得空多读读书!人又不蠢,在诗才之外创出个文才名头才好。别老让他人以此说事,叫你辩无可辩。”

许尚书显然不会说没来由的话“本官已经有计较,yu气复前苏松道石大人为祭酒。”

当枪手倒无所谓…没有文人气节风骨的李才子点点头道:“敢不效力。”

司业突然拱拱手重新见礼道:“本官与大人乃五百年前一家也。昨日确有大事生,有监生联名诣阙,上书请太后还政于天子,言辞i烈了点…朝廷下令由我监收押惩治。”

随后李佑也违背礼制进入轿子,要与王知府密谋一番。反正府尊轿子制式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二榜二十人,三榜三十人,其中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等有名才女都落到了三榜。

忽见小娘与身边婢女耳语几句,随即那婢女排众而出,屈膝对李佑道:“当面的可是李探花先生?”

从赵府出来,李佑到府署找到王同知,告知赵三老爷请他写奏本。

李佑哪有这个心情,摇手道:“大官人自己留着罢。”

李佑迎在大门口,没等多久就见到张大夫被刘府家奴领着过来,上前拱手后便带路匆匆往里走,边走边说:“张大夫给老泰山看过后,回头还得再出一个我家小妾关氏不幸小产的帖子。”

黄师爷皱眉道:“这不是与民争利么?有损县尊官声,他不会答应的。你去劝他,定会被责骂。”

却说巡检司里今夜值夜的书吏正是关书吏,他惬意的在班房内自斟自饮,喝点小酒,又摆了几道小菜,信口开吃着。大半夜的正自在时,突然见到李佑闯进来,他登时惊得张口忘合,嘴里豆子都掉落出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

著作、刻版、印刷、销售四个环节,李媚姐俨然已经掌握了两个管理起来最轻松的上游环节,连小说连载都明出来了…丧失了穿越人士优越感的李佑感到很无趣,意兴阑珊问道:“那你来寻我作甚?”

往事不堪回,黄师爷今日焉敢再上赵秀才的贼船。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种大买卖想都不敢想。”薛元庆试探说:“木桩呢?我与徽州多有往来,那边盛产松木,打水里作木桩再好不过。”

李佑咬牙,使出后世人人所知的终极武器,对曰:“虚河西通太湖、东联姑苏,北达常熟,每日过往舟楫何止千数。如今水流肆意,河道不畅,通行多有不便,怨声载于道也。靡费银两兴修水利,湖水顺流而下,事后来往货船、航船皆能省时省力,尽受其便。得此好处,岂能白饶?修好河道,县尊可在河内建港设关,凡货船、航船皆收修河钱。”

光线不是很好的大堂里,李佑淡定的跪在石地板上,前面几步的台阶上搁置着一方两头翘的桌案。视野转向桌案后,李佑看到个面貌白皙俊逸的青年小生,头戴乌纱,身着青蓝色样式的圆领袍子,胸前绣着飞禽图像,神色严毅,目光如电直视着自己。

话说扬州这样天下有数的经济繁华地区,城市周边必然是市镇密布,这已经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城外村庄了,运河沿途更是如此。

御舟向南,景和天子透过轩窗,望见春光里两岸绿柳成行,衬出河房的粉墙黛瓦、竹篱青阶。真是个房舍鳞次、人烟稠密,好一派物阜民丰的风情画。

景和天子生长于京师深宫,没见过这类似于江南水乡的景致,不由得兴奋的吟出一句“春风十里扬州路”。

其实这比喻不太恰当,但没人去纠正他,告诉天子说杜牧这个色鬼写的春风十里扬州路,绝对不是指这种地方,而是某种圣上万万不可去的地方。

又行了几里,却看到岸边百姓拥挤聚集,接踵摩肩的向河上观望,凡御舟所到,齐齐跪地相迎,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极目远眺,所能看到的前方数里之内,亦是观者如堵。从此处到扬州城下,十多里路程不知有多少百姓列满岸边,迎着御舟迤逦前进。

万民夹河朝拜的场面让景和天子有点小激动,一声令下,将宝座从舱间移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河上,春风拂面,龙旗飘扬,伞盖摇动,百舸争流或护驾或尾随,巨大御舟的甲板上打起了曲柄九龙华盖。

岸上百姓隔着十几丈水面,目睹到华盖下的天子龙颜,登时欢声雷动,陷入了奇怪的狂热氛围,山呼万岁的喊声响亮数倍,贯彻云霄。

反而又让景和天子更加陶醉和兴奋,不知为何想道,难怪史书上刘邦要说大丈夫当如是也。

大导演李佑心中冷静分析道,这位小皇帝虽然脾气弱了点,不过却不怯场,属于大赛兴奋型选手,看来以后不至于躲在深宫,几十年不见大臣。真遇到这样的天子,除了太监任是谁也头疼。

瞥见起居注官,李佑上前啰嗦道:“这位大人不要疏漏了,此乃圣天子在扬州与民同乐也。”

宦海经验丰富的袁阁老则无奈暗叹,这次又让李佑抢了先,这厮运气为何总是如此之好?

他知道,根据地理、民情、风景,沿途能布置出这样场面的,唯有扬州、常州、苏州、杭州等运河沿途而已,应天府和淮安府的水情都不行。这些地方中,偏生扬州位置最靠北,是御驾第一个到达的地方。

头脑不傻的都知道,这种事第一个绝对占便宜,绝对让天子印象深刻啊。后面的只怕要被认为是效仿了。天子南巡无前例可循,李佑这个年轻无经验的地方官如何能想到这些的?

瞧着天子喝茶时机,李佑又略带得意的说道:“自高宗皇帝还都京师,江左百姓七十年来从未得见天颜,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哪,只怕今年扬州的钱粮收成都要涨个一二分了!臣要代百姓叩谢天恩。”

李大人故意这里隐性的显摆夸耀,别人只想捏着鼻子听,也只能捏着鼻子听。但另一个李大人李探花却忍不住了,不说话就像有个锥子扎在心口似的,听到李佑提起钱粮收成,忽然心头一动。

他筹措了一下词句,慷慨开口道:“此际正值农忙时节,李扬州如此兴师动众,百姓不安于业余毒尤烈,不怕误了农时么!农为国家之根本大计,李扬州牧守地方,安得如此轻率乎?殷鉴不远,圣上万万不可忘形于此,臣请惩李扬州以谢天下!”

这话虽然扫兴,但却是百试百灵的硬道理…景和天子望向李佑,你自己去搞定罢。

得好!李佑心里喝彩一句,面上皱眉道:“李编修可曾知道,本官身为亲民之官,生平最恨的是什么?”

可惜没人捧哏问一句“是什么”,李佑尴尬的笑了几声,自问自答道:“我等亲民官的苦累倒也所谓,为君上效命不敢有辞!但最恨的就是李编修这种不通政务、不知民情、不晓道理的京官指手画脚!”

“你看不到这两岸都是市镇么!李翰林饱读诗书可知什么叫市?本官可以告知与你,岸边百姓多以商旅工匠渔盐为业!李编修可谓有目如盲,从哪里看得到他们需要务农?”

“何况本官之前早有令下,只许两岸三里内百姓围岸观看圣驾!三里之外,只许老幼妇孺观看,如何误得了农时?李翰林太过于不明事理了,不要学那不通世事的腐儒!”

“看了几本书就敢大言不惭的谈论时策,这就是翰林的本事么!若非天子圣明,岂不要受你的蒙蔽将本官冤枉?”

李编修目瞪口呆,臊的脸色通红,他就说了几句,却被李佑一口气喷了几十句…他突然明白了,难怪李佑主动提出“钱粮收成”四个字,这绝对是引蛇出洞!

李佑却像受了天大委屈,又愤怒难平的对天子道:“臣到任一年,江都县黎民户数增加两千余,缴纳钱粮增收近万,政简刑清铺桥修路,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诏令畅通到底。静夜自思,上对得起君恩与朝廷,下对得起社稷与黎民,见了百事不懂的李编修却要矮他三尺,要领受无缘无故的被他责问,日后前途也绝不如他高,这合情合理否?”

这下满船人都在心里腹诽,李佑这是装疯卖傻,故意装委屈夸耀功绩找天子要官罢?谁说你前途不行了?你非要与探花翰林比怪的谁来?本朝就是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一个探花翰林只要不是人品太差,最低也能熬到侍郎级别。

李佑满怀悲愤的叩高声道:“凭空被李编修责问,却又让臣想起一件颇为不服的事情!为何京官比地方为贵?为何京官升迁快于地方?为何翰林仅以文学见长,不知政务为何,偏偏还能最快?为何统领天下政务的宰辅要从文学之臣中选出?为何非翰林不入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