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轩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便闭了嘴。

而,虽然她自己没注意到,显然林如亭注意到了,这是怕她尴尬,这才主动把她带开的吧……

“什么?!”珊娘一怔。

这项工作是在林老夫人的书斋里完成的,故而除了林如稚外,珊娘就再没看到第二个人,以至于她以为被老夫人叫来帮忙的只有她俩。直到誊写完账册,老夫人叫她们将账册送到讲学堂去,珊娘才知道,原来其他人都在那里忙碌着。

话说,大周立国于内忧外患之际,当初内有前朝余孽,外有异族入侵,连年战乱导致男人们死的死伤的伤,上战场的上战场。迫不得已之下,朝廷才号召女人们走出家门,担起那些以前由男人们担负的工作,女学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如今天下承平日久,随着男人们恢复元气,女人们则又被打压回了后宅,渐渐的,当初设立女学的意义也跟着变了味。如今许多人家送女儿入学,与其说是来接受教育的,倒不如说是为了给女儿镀一层金,将来说亲时也能增加一枚“进过学”的筹码,连聘金都能正大光明地喊高一些!

码头边,林二先生早在那酒楼上坐着了。因林二先生文名在外,来给他送行的,不仅有梅山镇当地的雅士,还有那远从县城赶来的墨客。文人相聚,自然免不了一番舞文弄墨。林如稚从小跟着她爹参加的都是京城有名的文会,早被那些文坛巨匠们养刁了眼,哪还看得上这小县城的酸人酸文,便一个人无聊地扒着窗台瞧着街上的热闹。珊娘这一来,算是解救了她,小姑娘拉着珊娘就不放手了。

林老夫人道:“所谓受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是这么想的,与其每年给那些贫困人家捐钱捐物,倒不如教会他们一门手艺。我看太太绣活如此出众,若是能教会那些想学的女孩子们这门手艺,好歹她们能凭这门手艺养活自己,这岂不是件好事?”

袁长卿那里无可无不可,林如稚自是个小尾巴,周崇却是听说老夫人要去找十三儿……她娘,便死活闹着也要跟去。连宫里一向说一不二的老太后都敌不过这五皇子的没脸没皮,林老夫人又是个思想开通的教育者,原就没有俩孟老太太那种男男女女的古板理念,觉得一群年轻人相处也没什么,且还有她在一旁看着,想想也就允了。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五太太抬头向她看来,见她看着她,便冲她温婉一笑。

现今众人都已经知道,林山长家唯一的孙女要转来梅山女学的消息了,且也都知道这是个京城里小有才名的才女。而所谓人心叵测,便是珊娘是自家姐妹,总有那不爱看人好的,暗暗希望这京城来的才女能下一下她们家的才女的面子,如今看着这二人竟一副交好的模样,便有人心里不舒服起来。

其实珊娘早就猜到他不会回答了。袁长卿这人虽然看着清冷,骨子里却是挺有君子风度的一个人,便是那些“偶遇”叫他心生不快,他也绝不会说三道四去有损一个女孩子的名节。

又是短短的一瞬对视后,二人再次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珊娘的媚丝眼儿一弯,笑道:“没有啊。”又道,“可是含烟水榭那里的屏风坏了?”

袁……大表哥……

此时,那两只吸足了日月精华的黑亮眼珠,正带着一种审视和衡量在打量着她。

不知为什么,五太太的脸也微微有些红,低垂着头道:“老爷是好意,只是,老太太那里既然都那么说了,不去终究不好。我……我和珊娘,就去吧。”

一路莺声燕语过去,等到得花园里的偏花厅上坐下,便听得七姑娘首先问道:“十三妹妹那天打算穿什么衣裳?”

五老爷摇头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原只是跟画友开的玩笑,不想当晚那画就被人偷了去。后来我无意中在一个画店里看到,就告诉了店家实情。那店家倒也实诚,宁愿自己受损失也不愿意拿那画去骗人。我想着终究是我作的孽,倒不好叫店家受损失,就给买了回来。至于说五千两银子……”

其实要说起来,珊娘和五老爷全都误会了五太太。五太太虽然禀性弱了点,也不爱跟人交际,却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胆小怕见人——不然才刚回来的珊娘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接近于她了。

而,说实话,她还真冤枉了袁长卿——至少冤枉了这一世的袁长卿。这会儿她侯十三娘可不是袁长卿的首选目标,人家看中的可是十一姑娘!

才刚重生时,珊娘如从一场恶梦中惊醒的人儿一般,对前世的一切都抱着怀疑和否定。直到如今经过这一个月来的休养调整,才叫她渐渐从那种种迷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沉淀下所有情绪的她,如今再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却是除了批判否定外,又更多了一份理性的思考和感悟。于是,她渐渐明白了很多前世执着不肯去明白的道理。比如……

五老爷一阵皱眉。他原正在郁闷着,他不知道他出于关心的那句话,怎么竟又吓着了五太太,直到听着珊娘的解释,他才明白,原来五太太竟误会了他的意思……

珊娘这才想起,马车旁还有一人。抬眼看去,就只见那人约十八-九岁年纪,笑容甚是温暖和煦,一双圆圆的杏眼看着叫她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说着,他抬眼看看五老爷,见他皱着个眉没吱声,便把今儿大姑娘的行为举止一五一十全都学了一遍。学着学着,那双老鼠眼忍不住就变得贼亮贼亮的,又摇头笑道:“再没想到我们家大姑娘能那么厉害。”

——对啊!她心虚个什么劲儿?!那袁长卿便是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对于他来说,她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又岂能知道,前一世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瓜葛?!所以她完全可以拿他当个陌生人看待啊!

好在那其他两家也算是明白人,听着珊娘他们的意思,便知道,他们主要并不是针对自己,加上先生在一旁敲着边鼓,这两家家长只略一踌躇,也就领着孩子过来给珊娘兄妹,以及那“因事务缠身而不能前来”的五老爷夫妇道了歉。便是那第三家胖妇人还想要闹事,她家汉子又压制不住,好歹那儿子仍是学里的学生,被先生那么一施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过来勉强道了歉,然后一家子以衣袖蒙了脸,灰头土脸地走了。

珊娘眯起眼,才刚要再激这妇人几句,不想忽然有人用力拉了她一把,下一刻,她便被人护在了身后。

许是受了前世时袁长卿的影响,如今珊娘也很是注重消息的收集,所以,一向大咧咧的五福许不知道,珊娘却是深知,这桂叔在府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好啊,你去告诉呀。”

“不错,”见老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桂叔便走到门边,笑眯眯地拍拍田大的肩头,夸着他道:“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果然辛苦你了。”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少年并不是什么鹰奴,仅从他身上那件绣着松鹤延年团纹图样的深紫色丝袍便可看出,这应该还是位世家公子。

“逃学。”珊娘一本正经道。

这位七姑娘今年十六,据传闻称,似乎正在跟次辅家里议着亲……当然,只要一日未下定,便一切皆有可能。

马妈妈一怔,才刚要张嘴反驳,姚氏早跟逃也似的,随口应付了两句,便拉着明兰头也不回地躲进绣房了。

那马妈妈对于珊娘来说,其实并不难对付。难的,是马妈妈背后的人。马妈妈背后依靠的,无非是老爷和太太。偏五太太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所以她能依靠的——不,确切来说,是马姨娘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爹了。

作为一个宾客,是没有权利要求主人替她做任何事的;作为主人,也不会刻意为了讨客人的欢心,而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珊娘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满腔的委屈,抿着唇儿自嘲地笑了笑,又伸手拍拍仍愤愤不平的五福,一转身,领着她的人离开了这乱哄哄的车马房。

——如今她才十四岁,便老老实实只做个十四岁的姑娘吧,该玩的玩,该笑的笑,把前世她错过的悠闲时光好好补偿回来。

直到这时,仍趴在地上的小十四才回过神来,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

这一回,连三和五福都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时,楼下已经传来周崇拦住侯十三娘说话的声音了,还有林如稚代为道歉的声音。林如轩再顾不得袁长卿,一跺脚,只得先下了楼。

珊娘:“……”

“可是,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

而马妈妈之所以这么热心往她身边塞人,显然不是怕委屈了她。

“哟,怎么是你?”太太笑着想要放下手里的丝线,却又忽地一顿,回头看看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石兰图,扭头问着珊娘道:“带点绿色或紫色的灰?”

“是小池塘当中的八风阁吗?”珊娘笑道,“我还记得呢,小时候在那里捞鱼玩,竟险些掉下去。”

见小胖子终于乖顺了,珊娘这才回身料理那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听着珊娘叹气,奶娘也忍不住抱怨道:“这些作死的,竟敢欺负到姑娘头上!今儿是天晚了,等明儿禀了太太,姑娘再好好收拾她们!”

不等五太太从绣架后出来扶马妈妈,珊娘先站起来拉着马妈妈的胳膊道:“妈妈快别这么着,看吓着太太了!我跟太太这么说,并不是责怪妈妈的意思,妈妈一心侍奉太太,还这般辛辛苦苦地帮着太太管家,我心里不知怎么感激妈妈呢!我只是想要太太知道,如今我也长大了,以后也可以替太太分忧了。”

可惜了,这马姨娘跟马奶娘长得竟一点儿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