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点点头,忽然不解道:“我哥哥一个,打你们三个?!我哥哥是不是脑壳坏掉了?!还是说,他以为他学了什么三头六臂的神通,竟能以一敌三?可我怎么看也不像啊,我哥哥自己也带着伤的。这么看来,倒是三个打一个的解释才更为合理,可是?”

这桂叔,在五房简直是个神秘存在。珊娘才刚回来时就听方妈妈提过此人,但方妈妈也只是说了个语蔫不详,只说这桂叔经常陪着她父亲出门,身上虽挂着个总管的衔儿,却并不负责府上的什么具体事务……那时她还以为,所谓的“总管”,是五老爷给这位伴当挂的一个头衔,人家负责的,大概也就是陪着五老爷胡闹……

看着换了身海棠红春衫的林如稚,珊娘不由就想到那句“好女怕缠郎”。这小姑娘虽不是儿郎,可缠功十分厉害了得,偏偏她又是那么个活泼爽直的性情,叫珊娘想要对她摆冷脸,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

严伯回头,见是老爷的贴身小厮阿福唤他,那眼儿顿时瞪得溜圆。再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随在阿福身后的五老爷和府里的大总管桂叔。

撑船的船家见了,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墨点,笑道:“是老鹰啊。有些年没见山里的鹰飞出来了。”

“嗯,”林如稚点头,“我原是不同意的,可今儿听我父亲说,袁师兄也要转过来,加上还有姐姐在,我也就同意了。”

那开在高山之巅,只能远观,却无法靠近的……

姚氏一阵诧异。虽说她不愿意管事,可到底仍是一家主母,且最近家里的动静闹得都挺大。所以她以为珊娘指的,一定是那些事她不想听的事,却不想……

五福则板着一张脸,以不必要的大力用力扇着茶炉,一副“快问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模样。

至于侯瑞……

曾做过一世主母的珊娘忍不住皱起眉心。前世时袁长卿无心后宅,内院里除了她这个妻子外,便只有六安这么一个妾室,且更没有什么庶子庶女。但这却并不妨碍曾受过孟老太太全套教育的珊娘知道那些种种上不得台盘的手段。

珊娘弯唇一笑,低头见小胖墩仍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便微一挑眉,把他推到方妈妈的身边,道:“给二爷整一整衣裳。回头再问问跟他上学的人,这会儿他应该在学里的,怎么竟在大街上?”

说话间,她一旋手腕,那两个耳朵被她拧在指间的熊孩子顿时一阵哀号。

方妈妈说起镇上的木器行时,珊娘并没有想到它会跟曲矩行有什么关系——想想也是,梅山镇便是个比较发达的镇子,终究只是个镇子,连县城都不是,怎么可能跟千里之外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曲矩行有什么关系……

——于是,便成就了这前世不曾有过的“历史性”会面。

“是吗?”女孩瞪大一双圆圆的杏眼,回身问着老掌柜:“这位妹妹说得对吗?”

这么想着,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的珊娘不由就是一阵心动,转着眼珠点着下巴道:“玻璃倒还好说,量个尺寸就行。我倒是想着,该配个什么样的底座,上面要雕个什么样的图案才好。”

这一声“娘”,不仅叫窘了姚氏,珊娘自个儿也是一阵发窘。两世为人,她还从来没叫过谁这个称呼……许是因为才刚姚氏看着她的眼神太过温柔,许是她在这里装嫩扮小扮滑了手,却是不知怎么,就叫这声“娘”冲口而出……

婆子僵硬的口气,顿时就惹毛了脾气也不太好的五福,“你……”

正卷着衣袖打扫庭院的六安抬头看向楼上,见姑娘颔了首,她这才偏过身子将人放进院子。

“姑、姑娘息怒,这是二爷,是您弟弟啊……”

珊娘一发怒,当下四周一片寂寂——不管是对她真恭敬还是假恭敬,恰如珊娘刚才所说,她是这家里的主子,至少眼下这里没一个人有胆子敢当面顶撞于她。

果然!珊娘暗自一撇嘴,她还就怕这位不接招呢!

吴妈妈看过来的眼,珊娘那人精似的一个小人儿,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好在只一会儿,那大门就被人拉开了,然后从影壁后转出来好些人,人人手里都提着灯笼什么的照着明,叫原本黑洞洞的五房大门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六安。

不过是麻烦点,再演一场戏而已,不难的。

往年逢到年节时,方妈妈也曾领过差事来上房请安,所以她对十三姑娘其实并没那么陌生。只是,那时候的十三姑娘看起来很是稳重,轻易不怎么对人笑,便是笑,也是笑得甚是尊贵从容,哪像如今这般的……活泼俏皮……

这份“看重”,若是换作前世那个仍是很有“上进心”的十三姑娘,怕早就感激涕零了,偏如今的这位已经“大彻大悟”,只漫不经心道:“就那样吧。大夫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叫我慢慢将养着呢。”

“是呢是呢,”吃了七娘的一瘪后,十四娘只安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会儿又像满血复活了,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蹦跶着笑道:“我听老太太说,今年家里的春赏宴请了好多客人来,比往年都要热闹呢。”

——珊娘却是不知道,在那四个丫鬟的眼里,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的她,虽然看着身量尚未长足,且还带着一脸稚气,可那抹挂在唇边的莫名微笑,却忍不住就叫人后背一阵生寒。

“嗯唔……”

然后老太太就免了她家姑娘的晨昏定省。只是,随后老太太又加了一句:“当初你进西园时,才不过七八岁年纪,这一转眼都快十五了。唉,想想倒是我的不是,只顾着自个儿含饴弄孙的乐趣,倒忘了你还有父母兄弟,赶明儿我把你送回去住两日可好?”

当年她怎么会如此痴迷于他?痴迷于他的沉默寡言、痴迷于他的清冷淡漠、痴迷于他冷淡地对待她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知道他是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明明知道就算她用尽全力,只要他不想,她便不能靠近他半步,她怎么就对这么个不值得的人,痴心不改了一辈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侯瑞就警觉地将珊娘又往身后塞了一点,竟是一副拿他当登徒子防备的模样。

周崇不由就打了个愣神儿——要知道,在京城时,不知道多少世家小姐们巴不得他凑上来跟她们说笑玩闹呢!何况,他这里多少也算是有恩于这侯七的吧?!

他暗含不满地看看侯瑞,然后抬头看向被他遮在身后的珊娘。

就只见那小丫头虽然被她哥哥挡着,却是探着脑袋看着他,那似睡非睡般细长的眼,以及那似笑非笑般微翘的唇,蓦地就叫他心头一热,险些忍不住就想上前去调笑一二……

偏侯瑞正死死盯着他,叫周崇便有贼心也不好造次,只得揉了揉鼻子,向着侯瑞身后的珊娘一本正经道:“其实吧,我就是想向姑娘打听一下那个绣品的事。那东西便不是‘玉绣’,看着也很是不凡,所以我想要买一幅回去,作为给家里长上的寿礼。可偏打听了这些日子,竟没人知道这东西。姑娘若是知道话,还请告诉一二,我这里感激不尽。”说着,冲着珊娘一躬到底。

珊娘这里还没答话,她哥哥侯瑞就先以一种“你不守妇道”的眼谴责地看着她了。

珊娘默默翻了个白眼,挣脱他的手,向侯瑞介绍着周崇道:“这是经常来我们家的那个林姑娘的师兄。”

“鄙姓周。”周崇赶紧自我介绍。

侯瑞其实很想问问,他这妹妹只是跟那个林姑娘交好,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不知其来由的“师兄”的,可他妹妹却没给他一个做合格兄长的机会,竟自顾自地从他身后出来,对那姓周的还礼笑道:

“这件事我一时也没法子回答公子,等我回去问问,然后再派人去通知公子,可好?”——到底那绣画之人是五太太,五太太未必希望有人知道她擅绣。

“好好好,”周崇连连点着头,又道:“三月初五之前,我都住在林山长的家里,你可以随时往那里给我送信。不过初五之后,我怕是就要跟老师回京去了。”

那周崇看着珊娘微翘的唇角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痒,忍不住就找着话题,和侯氏兄妹搭着话,几人一同往书院门口过去。

虽说周崇替自己解了围,可他看向珊娘的眼神却叫侯瑞心头各种不爽,便故意将他和林如轩拦在身后,而让珊娘主仆走在最前方。

此时,对面匆匆过来一个青衣小厮。因这天的早些时候曾下过一场小雨,道路有些湿滑,小厮便主动退到路旁的泥地上,将青砖铺砌的小径让了出来。

被侯瑞故意阻着的周崇抬头看向珊娘时,正好看到了那个小厮,忙扬声叫道:“炎风,你怎么在这里?”

而与此同时,珊娘恰正好走过那个小厮的身旁,不想脚下一滑,竟差点摔倒,惊得那个原本垂手而立的小厮本能地就向她伸出手去。

也亏得五福反应快,及时一把扶住了珊娘,“姑娘当心。”一边扭头瞪向那个鲁莽的小厮。

小厮被她瞪得一阵不好意思,抬手摸摸脖子,只当自个儿根本就没伸手的,转身冲着刚才问话的周崇行了一礼,口中叫着:“五爷,三爷。”

直到这时,珊娘像是才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忽地往那小厮脸上看了一眼,扭头向四下里一阵张望。

“姑娘?”五福不解地叫了一声。

珊娘又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却是忽地又扭头看向周崇。

那奇怪的眼神,直叫周崇一阵莫名其妙。他想了想,当她是因为之前差点滑倒而感觉尴尬,便笑着才刚打算上前安慰她两句,不想那珊娘猛地一个转身,竟拉着她的丫鬟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不管珊娘为什么仓皇逃走,侯瑞看了表示甚是满意,便回身冲着周林二人一抱拳,道了声“别过”,转身追了上去。

他们的身后,桂叔看看那一头雾水的两位公子,再抬头看看已经走远的两个主子,不解地一偏头,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