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下,他又慢慢补充了句,“女人嘛,年纪越大,心思自然就多了,谁知道呢。”

他轻笑着颔,又摇头,“可惜了。”

这世上陪伴着他们的亲人呵,终于也是一个一个的来了,又走了,父母,朋友,孩子热闹的前半生似水流过,又只剩下了他们,如今,终于连他也不在了。

“别使小性子了,小唯还在车里等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他绕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腰,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最后一点路了,我送送你吧。上来。”

“hey!”清亮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stop!”

拎着她回家的时候,他暗自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进医院。

她死死的咬住唇瓣,渐渐有淡淡的腥气开始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这时她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她不是你的孩子,干嘛还要见她?”

“想过,却又开不了口。”一口气泄完毕,她像是脱了力,连好好说话都办不到,整个人软软的,声音亦是如此,“说来可笑,原本就是我心甘愿的嫁给你的,更准确的说,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嫁给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啊,我本以为无论怎样,婚姻怎么艰难,小唯怎么难抚养,就算逼死耗死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是我先喜欢的你,可事实上还是我太天真了,我没那么圣母,没那么无私。有些事,堆积到了极限,我还是撑不住。”

叔叔阿姨走了但那些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责怪你,哥哥。你开开门呀。

天上下着雪,周遭如此静谧,夜晚街头,昏黄的路灯,她带着毛茸茸的耳套和围巾,有点婴儿肥的小脸露在外面,鼻尖冻得通红,染着些许微憨态的,圆圆的大眼,澄澈的期许流动其中,美得让他屏息。

衡衡刚刚下葬,小唯因为术后修复,家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她再不管这个家里的一切,曾经事事都处理得很好,有条不紊,干净整洁的小妻子小母亲不在了,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纸醉金迷的矜贵名媛。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不知是想到了哪一处,她看起来分外义愤填膺,也顾不得胆怯,冲着他就直嚷嚷,“那时候我还小,你打就算了,可后来我都十几岁了,你还打我屁股,还掀我裙子。”

“梁薄。”cvin突然很认真的喊了声他的名字,“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什么事儿?”

“你没错。”他并不否认,只是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可你也没脑子,我从来就没诓过你,婚姻法里明明确确写着,得夫妻双方都得到场才能完成离婚手续,是你自己太蠢了,签了字跑路就算完事了?你是不是总以为我一个人能办完所有事?”

像是某处尘封多年的陈疴被瞬间揭开,他踉跄着退了一步,登时面无血色,可神依旧是近乎于冷酷的镇定,“我没有强迫他,他是自愿的。”

支离破碎。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呀?”她似是有些惊讶,但听得出来还是在轻松的笑。

朦胧中醒来,不觉天色已经大黑,星光是纯净的淡银,自窗外倾泻进来,渐渐明亮。

二人间这份道不明的晦暗就此打住。许是为了逃避,她愣了下,最终收回了滚到唇边的话,起身离开他,去前台领药,一番手续交接之后,并没有多久,她领着一个实习期的小护士,带着各种药剂回到了输液大厅。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黑色的lexus缓缓的驶出外白渡桥,汇入拥挤的车道。

“干嘛用这种表看着我?”他声音微微苦,“我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苏牧天却避了开,轻柔的推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文件一一捡起,收好,推开门安静的离开。

“好的。”

“您这是从哪儿来的?”尽量保持着辞的克制,他的声音依旧是不着烟火气的淡然,只是其中显而易见的含了不少颤抖的声线,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除夕的那个下午,曼城下了很大的雪,她嚷嚷着求他陪自己去堆雪人,他在写作业就没搭理她。她一生气就跑了出去,结果觉得好冷又偷偷溜回来,想想觉得没面子,便躲在了衣柜里。没成想他真的以为她跑丢了,穿的很单薄便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找了一下午,从唐人街出,差不多跑遍了整个曼城。回来之后便开始高烧不退。

即使隔了很多年,叶臻还是很难用语形容出当时他的那份惊艳,其实相貌只能算是中上,略显斯文俊秀罢了。只是那双眼睛,干净的像是孩子,丝毫不符合他年纪的澄澈通透。那时她刚刚从伤心地跋涉千里,跨越了茫茫的北大西洋,却盲目依然没有方向,很累。那时看守照料他的老佣人因事短暂离开,他得到时机短暂的一窥外界,却意外的遇见了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很好奇。

“安?他是谁啊?”她声音慢慢软下来,表依旧是困惑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他忽的握紧了手,一张照片被攥成了一团,“与你有关么?”

因为小唯身体不好,她和梁薄,都更加关照她一些,但衡衡却很懂事,从没抱怨过,小小年纪,便很有一副好兄长的样子。好吃的分给妹妹,让妹妹先玩,他永远憨憨的跟着她,不不语,帮着父母默默守护。

之后他就真的笑了,很短促的一声,她一头雾水的回头,然而看见那条被她坐的皱巴巴的小白衣服,顿时吓白了脸,躲躲闪闪的望向他,反倒把把臀部的疼痛都忘了。

“苏伯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好不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您相信我”

离开你的时间越来越长,妈妈也越来越想念你——你过得好吗?头有没有长一些?是不是乖乖听爸爸的话?

“很重要。”她轻声细语,字字锥心,“九岁的时候,爸爸在办公室里服安定自杀,我第一个现他,那时候他还没有死,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十二岁的时候,妈妈也去了,我一直守在她的病床前,但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之后我学了医,可又有什么用呢?我儿子死在我面前,死在我的手术台上,我还是什么都”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药么?国外很流行?”

他离的太近,她只能摇头,连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当下的心绪。

“也是,我都给忘了这茬儿了,其实这里的格局摆设,您是比我清楚多了的,是我喧宾夺主。”

“一点小伤罢了。”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病了还是好好休息吧,你来也帮不上忙。”她叹气,“是小唯又烧了,一直说胡话。你过来别再过了病气给她。”

叶臻只感觉脑袋轰的一热,有瞬间的空白,又听见安瑞在身后漫不经心的一声调笑:

“我记得今天晚上有个新品布会。”他低头沉吟,“有几个作品是挂我名儿的,还是吧,这一个星期也没参与过集团任何活动总有些不妥。而且,这期布会的主题也比较特殊。”

纫玉又开始安利她的宝贝糖,“爹地吃嘛!”

“吵架?纫玉是听谁说的?”

时值日暮,窗外的淡粉浅金层层,波云诡谲的涌动,拼凑出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形状。他又想起她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当年你打碎的,那个特别丑的杯子是谁的么?”他盯着那个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神态专注,眼神悲悯而温柔,有难的伤痛微微闪着光。

“那谢谢纫玉了。”他收下的倒是郑重其事。丝毫不显得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