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究是病着的,体力不支,没走几步就有些吃不消的停住,他扶着秋千的撑杆,一手抵着额头,天地间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叶臻终于赶了上来,扯住他的衣角,气红了眼圈,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一股脑就吼道,“没你这样的!总是这个样子,什么事自己藏着掖着。你不知道有些事是硬撑不来的么?就算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小唯还要爸爸呢!”

“您身体不好,这阵子不要太操劳。”苏牧天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翻看着副院长刚刚送上的文件夹,神镇定,“医院还有公司的事我会帮着处理。”

她这字句语气的斟酌,让叶臻心头为之一凛,勉强保持着微笑,“您说。”

因为心里有了数,所以转过门厅看见起居室里突然出现的‘三堂会审’也就没有那般惊讶。只顿在原地,淡淡扫了双亲几眼,不露声色的问了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叶臻觉得脸蛋快要僵掉了,然而除了苦笑,她再挤不出其他表。

“我知道了。”

她最后抱怨的这句话,客观来说声音并不大,连离她最近的叶臻听得也是模模糊糊,没想到一边一直处于梦游状态的温姓姑娘却瞬间暴起:

她又沉默了,呼吸愈烦乱而急促,许久才听见她压抑的有些颤抖的声线,“那她什么时候方便?”

很多年很多年之前,那时候他们刚刚确定关系,每每恩爱过后,她会趴在他身上嗑瓜子吃零食,他鄙视她太重,推都推不动,一边还肆意的捏着她身上绵绵软软的肉肉,很嫌弃的说她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疯长。她会很生气,拿衣服遮起“该长却没长”的那处儿,之后挂到他的脖子上晃他,咬他,两人会一起从床上滚到地上,若是她在上,会把他压得眼冒金星,更加喘不过气,可若是不幸他在上

暖澄澄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悬着的南瓜灯们里漏出,阁楼的全貌尽收眼底,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大约是生意是还不错,满屋子挂的半成品和成品不少,因为这个原因原本不大的斗室便显得稍稍有些逼仄。

“是哒是哒。”纫玉没有丝毫的惭愧,娇软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浅浅的梨涡,“妈咪,纫玉最乖啦,但是爹地不乖乖的哦,妈咪不在,爹地又和爷爷奶奶吵架了。”

他真把她们轰出去了。

“我不能认命。”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把小唯抱的更紧了,豆粒大的晶莹没有经过脸颊,直直坠落下去,再找不见,她几乎语无伦次,“梁薄,我们的衡衡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没有了,小唯,小唯我不能再眼睁睁失去她!”

因为当年那件事的阴影,之后所有只要关涉到小唯安危的事,他就像没了主意,整个惶惶然。此刻也不知缘何便心中火起,就要上前去抢,“你现在还想什么!?还不赶紧送医院。”

“我真的冷。”她看他缓缓逼近,本能的就要向后退缩,椅子却抵到了墙,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走到面前,弯下腰

时间,过得可真快呵。还来不及铭记,便仓促的彻底逝去。

一声脆响,玻璃杯从手中脱落,磕在床沿,四分五裂。

“叶臻你真的很恨我吧?”他笑出了声。又回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惨剧。

叶臻吸气,用力摇摇头。

“都在呀!”她滚圆的胳膊超学校大门挥挥,“呐,就在那里。”

纫玉看了眼她,并没有理,又重新把目光移向苏牧天,然而看见后者也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扁了扁嘴,从兜里左套套右寻寻,最终翻出了一根巨大的棒棒糖,献宝一样踮起脚尖往他眼前凑,“爹地,纫玉把糖糖送给你,很好吃的,都不给妈咪的。爹地不吵架好不好?”

他扬了扬手中那张几乎被遗忘的纸张,笑容愈灿烂而颓然,“顽固的人,多半没什么好收场,而你还年轻,也很优秀。”

“巧克力吧。”他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多加黑糖。”

柔软的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可爱地蜷曲,深蓝色的眸子,哭的时候微微眯起来,灯光照进去的时候,可以看见玄色的瞳仁。

若是再看不出什么猫腻,林朵瓷就是个傻子。神色怅惘的一声叹息,她识相的也没有再出。

她不吭声,第一次将目光毫无偏差的看向他,目不转睛,牢牢盯着他许久,虽是一不,但眼角却是肉眼可见的,渐渐红了。

“什么?”她有点不知所云。

“牧天”她唇瓣冻得青,连带着声音也是不连贯的哆嗦,“你成熟点行么?”

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神已经被他一览无余。

“喔大概因为我见得人比较少,所以记得清楚吧。”她浮在脸上的笑容倒是不显尴尬,依旧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转过头,她轻叹,“打扰了。”

“”叶臻默。顺着他的话,本能的又谨慎打量一下车内的概况,然而依旧觉察不出什么不同,空气依然那么沉,周遭依然那么静,死寂。她其实很想说“不知道”,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别扭的心态,她许久一不。

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永远不会疲惫,更加不会无助。彷佛只要他愿意,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可以裁一段云彩制成华衣。然后面不改色的递给她,说,下周巴黎时装展,就用这个吧。

他“喔”了一声,不依不饶,“怎么不叫司机?”

梦里一个黑衣黑的少年,蹲在她面前,正在用纱布绷带包扎她膝盖上血淋淋的伤口,温柔而静默。是在一个房间里,房里的陈设是九十年代的风格,虽然古旧,但是看得出,在当时算是顶好的。她坐在床上,小腿不老实的踢蹬,哭的稀里哗啦,“为什么姨姨伯伯他们都不要宝宝了。”

梁薄一直冷淡的表终于有了变化,他扯了扯嘴角,轻声,“苏总您先叶小姐吧,这事儿还是我们本地人来解决。”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她问。

梁薄没有说话,稳稳的开着车,驶离当场,很久很久,他才将车子停在路边,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低声却强硬的吩咐,

“叶臻,听话,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十二点整,伦敦。

她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一如那句俗语所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他一直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其实是有永恒的,譬如她给予他的,铅灰记忆中的一抹光,十几年的真空温室里,忽然传来栀子花的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驱散了伦敦无数个,总是阴郁湿冷的夜。

从前的日子如流水一样在心底淌过,当他想起关于她的一切,依然会面带微笑,而当他想起关乎他们之间的一切时

苏牧天收敛了笑意,目光莫名的郁郁起来,再凝望向纫玉时,跳跃的音符已从她娇嫩的手指间流泻出来。

是入门的天鹅湖,且是较为缓和抒的第一章,只是这对于一向毛手毛脚的小纫玉而还是太难了。

果然到弹了不很久时,她应付得有些局促,更是嘟起了嘴巴,甩手不干的架势。

琴声嘎然而止,喜欢沮丧地停手:“不行不行!还是不行!纫玉太笨了。”

苏牧天微笑着摇摇头,“宝贝不是说要好好学琴,等回头妈咪生日弹给妈咪听的么?”

纫玉很沮丧垂头,碎碎念,“纫玉不喜欢这个,太难了。”

“宝贝别急,”他耐心地示范,“你是指法有些问题,看,应该这样的。”

他的手轻轻地覆着她的,带着她一起敲击琴键。手掌大而温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弹得有力时会有淡淡的青筋突起,可抓着她手时却又格外温柔。流畅的琴音轻松地在空气里响起,纫玉看向琴键的眼睛又燃起了兴趣,可爱的眨巴着,颊边泛起梨涡浅浅。

“现在是不是好多了?”苏牧天满意地一笑——揉了揉她又不知何时翘了起来的小卷毛,不知为何,他一直很不爽她头顶这根总是翘的老高的呆毛。

纫玉傻乎乎的只知道点头,一边笑眯眯的抬眼看他,浅棕色的眸子里,澄澈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他看得有些呆,微微的怔神,好像很多年前,某人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站在回廊尽头,浅笑微微,目光简单清澈,带着些许探寻的好奇,却没有歧视,没有鄙夷。

真是干净啊。那时的她多好。只是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怀孕了。”她啜泣时温湿的呼吸,还隐隐残留在他的耳畔。

他想起那年那夜,他惶惶然的松开她,退了好多步,跌坐在落地窗边,很久,很久很久。她兔子一样的缩在床角,被子高高拉过胸口,不敢动,更不敢逃。二人保持着这份对望,从天黑到天明。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