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机会再看见。

她的困窘和尴尬,他尽收眼底,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时,唇畔依旧牵着那抹宽纵的笑,“我小唯。”

她微红了脸,揉揉怀里的一团毛绒,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了当年。

“可是她现在这个状况”她更加费解了,甚至有点生气,“哪能出院?”

听见了他的声音,叶臻忽然抬手擦了擦眼角,有点慌乱的动作,被他一览无余,只是现在无暇与她多,“你快说话啊!”

父亲过世的时候,她还只有九岁,母亲又因此病重,真正意义上来说,梁薄就是这个家的支柱。相较于表面上称呼的“哥哥”,他更加像她的半个父亲。她小时候很淘气,很不让人省心,加之从小被一家人惯出的小公主脾气,完全不理解家道中落,也很难接受,但他却很宽容,抚养她,照顾她,偶尔会很凶,但实际上很疼她。

出行还算顺利,没有遭到什么阻挠。以往看着她就像看贼一样的苏牧天这一回居然给她留下了如此宽松的进出环境,有些不同寻常。

他停下来,松开手,唇瓣贴在她的耳廓,“你和我父母之间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我不知道,也不管,但既然你答应嫁给我了,就给我本份点。我只管看好我自己的老婆。事不过三,这回你要是再敢可不会像上两次那么容易算了的。”

“你先回家去好吗?这件事回头再说。”他叹气,“这里还有好几个会等着我,抽不开身,听话,别闹了。”

她伸手去接丝巾,安瑞却没有松手,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脖颈间游移,一时间笑容也有些收敛,二人僵持在那儿,片刻,他徐徐开口,“看来,姓苏的是对你动了手了?”

“不啊,妈妈让我过来哒!”她忙不迭的从小背包里拿出她粉色的小水壶,“哥哥喝水吗?”

“妈咪?”小纫玉赤着脚,茫然的站在门边,一头柔软的自然卷此刻显得有些蓬乱,大眼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她迟疑的又将目光移向他,“爹,爹地?”

“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

“在医院待着又能怎样。多睡几天,多吊几瓶水就能痊愈,出门跑跑跳跳了么?”他看着窗外的天际,一点一滴由湛蓝变得橙黄,云层睡在脚下,一切那般安宁,他的声音亦是如此,“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医院,很少出去,也没见又什么进展。长这么大,连上海都没出过。多可惜。”

很像他。

叶臻接过孩子,客气的点头称谢,忙不迭的查看纫玉白嫩的小腿上那个有些深红的擦痕,心有点疼,嗔怒着苛责,“纫玉,怎么回事?”

“”她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于是转脸,“床头柜里有东西,要我帮你戴么?”

也是难为他了。叶臻叹,苏牧天本就和她同龄,还小月份,男人的心性原本就比女人晚熟,他这个人生赢家更是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丁点挫折。只除了在她这儿栽了个大跟头。有时候设身处地在他那位置,想想也觉得挺委屈的。

寒风倒灌而入微敞的领口,她冻得本能的一哆嗦。他没有管她,冷着脸将围巾递给身后的老管家,沉声,“回头找个人,送回寰宇,替我说声谢谢。”

他下手力道不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一点可以挣脱的迹象,就一直半句话没有的和他对视。叶臻有一种感觉,以他现在这种状态,接下来如果再生什么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她又觉得有点儿可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事儿是她能做主的?从来都没有。

“leung现在连你也喊我温小姐?”她忽然很古怪的一声轻笑,“真是讽刺,我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叶臻闭了闭眼,她一直就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无论是交朋结友始终一副笑面春风的谦逊,待人接物温和而有礼。但是只要逮着她,就总是分分钟弄死算了的刻薄。在她面前,永远是一个命令者的身份,不讲缘由,不给解释,不让反抗,就像现在这样。

他只轻笑一声,却没有回答。

也这样的天气,也这样的景。她又想起那年春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她护着儿子逐渐冰冷的小身体,独自在雨中走了一整夜,没有人理会她,只有周遭各色异样的眼神一直陪伴,或恐惧,或嗤笑,还有说她疯了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某个人,不远不近,一直跟在后面的脚步。其实她意识很清楚,那一晚生了什么,她都知道。而某人以为她不知道。

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离开,口中脱口而出了几句话,但是又记不起究竟说的是什么,之后又生了什么,便彻底不知了。

“谁晓得啦,反正没见他伤到哪里,躺那里嚎了好半天了。要没气早没气了。”

“为什么?”不习惯上司的突然亲昵举动,朵瓷扬眉,不解的反问,“你盯着他那么久,我以为你有兴趣结识一下的。”

他思忖了下,点头,“嗯。”

“衡衡走的时候”她的声音枯槁无波,有点干涩的哑,“痛苦么?”

他眼角忽然红了,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并不。”

她笑了,“真的?”

“嗯。”他避开她的目光,轻叹,“你相信我吧,毕竟,我是亲手送走他的人。”

“”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我信。”

他目光微垂,静静的凝视着,空气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绪缠绵。相对无,竟无语凝噎。

她晃晃然的抬眼看他,目光刚巧撞到了一起。忽然有种无能无力到了极致的绝望。这么多年,为了那一点渺茫的希望,这些年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不敢回头,那样不知疲倦不懂痛疼的狂奔。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忽得有些茫然了。

她从他深蓝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灰败的轮廓,而他,亦是如此。

一朵花开到了极盛,便只有渐渐的凋零,美里带着疲倦,颓意遮盖不住,随时都会零落成泥

而他们,都曾经风华正茂过。

“那我走了啊。”

最后,她低,轻轻的吻了吻女儿紫的小脸蛋,起身准备离开。

他点头应允,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童声打断:

“妈妈骗人。”

小唯忽然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居然已泪流满面,“明明说好的。”

叶臻只感觉到衣服一紧,她苍白细弱的小爪子正死死扯着她的裙边,不愿撒手。而她红通通的眼睛也哀哀的看着她,牢牢锁着,不移动分毫,其中清明的神色,分明是醒了很久的。

她张口结舌,觉得任何托辞都说不出口,终究还是他当了回坏人,“妈妈没有骗你,但妈妈现在有事,必须离开,小唯听话,不要闹。”

然而一向最听父亲话的小唯,此刻却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抽抽噎噎的哭着,“就不,我就不!”

叶臻一时的束手无策,反而给她制造了良机,她非但没有放手,反而从床上挣扎着起了身,一把抱住她的腰,眼睛红的要滴血,像只小兔子。

“小唯”她欲又止。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呜,再也不相信!”她呜咽着,一直牢牢抱着她,如同溺水者抱着枯木的生机。

“小唯。”他冷下声音,“你再胡闹,妈妈就再也不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