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意见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抗议而有什么变动,车子驶离了北京东路,径直拐入中山东一路,朝着熟悉的方向驶去,过了很久才缓声开口,“医院又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些年,以往惯用的药物也渐渐失效了,透析和化疗的用处也渐渐弊大于利。去那儿,也只是暂时麻痹一点她的痛苦罢了,没用什么用处,这一点你已经办到了,能少走一趟就少一趟吧。”

小唯一直握在身侧的小拳头忽然松弛,像是用尽了全力般,抬起手臂,扯住了她的衣角,死死攥住,再不放开。叶臻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整个人僵了下,旋即,她也伸出手,覆在小人儿细弱苍白的小爪子上,轻轻拍了拍,温柔的护在手心。

那段时光很温暖,有点微酸,却很让人怀念。

叶臻喉头哽住,有些酸涩,更多的是寥落,自己从三岁那年就开始做的幻梦,此刻终于成真,却没成想,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真是讽刺。

恐惧和愤怒掺杂在一起,她哆嗦着说不出话,他一把松开她的时候,只感觉腿一软,险些没有瘫倒在地。

手腕一抖,原本和血肉分开来的碎片一重新落下,伤上加伤。

叶臻没有吭声,也无法否定,微微一用力抽回了丝巾,对着镜子重新缠绕,严严密密一层又一层。

女孩儿年纪太小,营养又特别好,远远的跑过来看起来像个正在滚动的球。他叹气,担心她摔着,连忙大步走上前去接住那个踉踉跄跄的小胖妹: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凝,所有人所有事都静止了。叶臻看着女儿,几乎快要凝固的思维终于有了回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大量自己,还好,虽然狼狈,倒还不算不堪入目,她勉强支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

他一字一顿,吐字分外清晰,可字字句句就像是浸了毒的箭矢,一下一下的刺在她的心口,即使不了解他究竟在何事,即使什么都不明白,也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份抉择的锥心之痛:

朵瓷听出了他语间淡淡的灰败和绝望,却又找不出多余的话来宽慰他,“还是有机会的,你不要急着放弃”

“对不起啊。”叶臻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忽然莞尔,只是那抹笑容那般悲凉,“你认错啦。”

“摘花花”纫玉扁着嘴,眼角含泪,“摔到,痛痛。”

“”目光微垂,她避开他的眼神,声音轻轻柔不沾半点烟火气,“你说话我都有在听的。”

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往他那边匀了匀。心下感慨万千,这人也真是少爷身子少爷命,哪里又知道照顾人。往往是人没有照料好,自己也整得不舒服。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下意识的抬手抚摸胸口的温暖,一时语塞,抬眼,意料之中的,看见他晦暗不清的表。心里隐约有了定数。这怀疑就跟怀孕差不多,拖是拖不住的,中间若是不夭折,迟早得生出来。而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她的怀疑和控制,也从来没有夭折或是间断过,而且他从不掩饰。

眼看着他朝她靠了过来,大约是准备掐死她了,叶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偏生这时候,他手机很不给脸的响了。他僵了一下,看也没看的挂断丢掉一边。可是铃声却邪了门了,闹钟一样响的没完没了,扰的人心烦。

“leung!”

“”叶臻攒了一肚子的火,然而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却没有勇气和他对峙,多年来养成的,在他面前软糯的近乎怯懦的脾性。有时候自己想想都有些丢人。明明自己也这么大的人了,可是

他只是疲倦的笑笑,“我心里有数。”

也正是那一晚,懦弱犹豫了多年的她,终于有了决断。因为她终于看清,那个男人,他的血管里,流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是血,是冰。

“晚安。”苏牧天淡淡回答,目光在纫玉精致却陌生的眉眼间流转,神色复杂。

“估计就是,上回就看见他了,天天在外滩附近转悠,估计是逮谁敲谁。”

“那个姓苏的是个英籍华裔,父亲是老上海了,几十年前移民英国,一手创办华夏药业,他是家里独子,这回来开拓国内市场,子公司都设好了。”

妈妈的小窝处,楼下有一个小姑娘,很白的皮肤,有一双和你一样漂亮的蓝色眼睛,笑起来时也会弯成月牙的样子。尽管她很像你,却没有你调皮,妈妈和她说话的时候,脸会羞涩地红起来,她还很爱哭。所以妈妈还是很喜欢小唯宝贝,所以小唯啊,一定要多笑笑,不要哭,爸爸会很难过。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很想告诉我的小唯宝贝,我要四处游历,走遍万水千山。采集最瑰丽最有趣的所有童话,告诉我的小唯宝贝。揽尽所有光明,那小唯的世界再也不用下雨。

每一封信都不长,然而温馨浓烈的思念却透过这寥寥数语,席卷而来。如果不是真的确定自己这三年从未提笔从书,她几乎真以为这是出自她的手,对女儿殷切的叮咛和嘱托。

“让她知道妈妈在远方记挂着她,有个念头盼着,等着,也能撑得久一些,总好过了无牵挂。”他闭了闭眼,柔声,“也有很多事,借你的口才方便说一些。”

她眼眶有些潮,细声细气,“你费心了。”

“费心?”他自嘲的笑,抬手,替她拂去颊边的落英缤纷,“作为一个父亲,为我唯一的女儿,也只能做这些事了,哪还谈得上什么费心呢?”

她内疚之色更深,只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心脏愈的抽痛,不能自己。

“何况也不全是我。”他摇头,“小唯认得我的笔迹,信是朵瓷誊抄的,每每也是她来念,无论背后如何如何,我对着孩子总是撒不去谎。”

“朵瓷”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辗转,她怔怔的有些出神,“这些年,劳烦她照料了。”

“是啊,她对小唯是真的好。”他并没有避讳,很自然的说了出来,然而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徐徐道,“但她再怎么好,终究不是小唯的母亲,她每次念信给她听的时候,我知道,小唯心里想的是谁。”

叶臻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我明白。”

“你要是真明白就好了。”他蓦然回赠给她一句上午在办公室里,林朵瓷说了没多久的话,之后,又缓缓的补充道,“叶臻,我上回告诉她,妈妈会在她生日那天给她打电话,那事你是同意了的,可最终你知不知道,她哭了一整夜。”

她脑袋有点懵,瞬间便想起了他所指的是哪一件事,心下一片涩然,有太多的话想要解释,可是话到唇边,却是怯了,张口结舌不知何,最终只干巴巴说了句,“那天我病了。”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抬头看了眼他晦暗不清的神色,有点急,多嘴的又补充了一句,“不骗你”

真是越解释越糟啊。

这样的语气和辞,就连纫玉那傻包子都不会信的吧?这种性质,感觉特像当年寒冬时节,她赖着温暖的被窝不肯去上学,抱着他说肚子痛一样,几乎没什么真实度,换做他当年的话

没想到他却并没有像意料之中的那样出讽刺,当然也没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只不咸不淡“喔”了一声。好像是表示他知道了。

她低落的垂头,很沮丧,如此良机,却还是让她搞砸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她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时,他又慢慢开了口,“你并不是忘了,或者刻意疏落了小唯?”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梁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想了想,却又放弃了,最终只是有些无奈的喟叹,“罢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