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的时候,她还只有九岁,母亲又因此病重,真正意义上来说,梁薄就是这个家的支柱。相较于表面上称呼的“哥哥”,他更加像她的半个父亲。她小时候很淘气,很不让人省心,加之从小被一家人惯出的小公主脾气,完全不理解家道中落,也很难接受,但他却很宽容,抚养她,照顾她,偶尔会很凶,但实际上很疼她。

“我是寰宇的员工,打电话给您是通知您一件事。”她顿了顿,“我们老板吩咐我转述您,这个周三上午如果没有别的安排,还请来寰宇一趟,他要了解一下尺寸好为您设计婚纱。”

他停下来,松开手,唇瓣贴在她的耳廓,“你和我父母之间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我不知道,也不管,但既然你答应嫁给我了,就给我本份点。我只管看好我自己的老婆。事不过三,这回你要是再敢可不会像上两次那么容易算了的。”

只是想着这个名字,都会觉得这么多年的坚强,皆是欲盖弥彰。

她伸手去接丝巾,安瑞却没有松手,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脖颈间游移,一时间笑容也有些收敛,二人僵持在那儿,片刻,他徐徐开口,“看来,姓苏的是对你动了手了?”

“拿着吧你。”

“妈咪?”小纫玉赤着脚,茫然的站在门边,一头柔软的自然卷此刻显得有些蓬乱,大眼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她迟疑的又将目光移向他,“爹,爹地?”

“我曾经做过一件事,很残酷的事,若是失败,我不配为人父。若是成功,我不配为人夫。很不幸,我成功了。”

“在医院待着又能怎样。多睡几天,多吊几瓶水就能痊愈,出门跑跑跳跳了么?”他看着窗外的天际,一点一滴由湛蓝变得橙黄,云层睡在脚下,一切那般安宁,他的声音亦是如此,“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医院,很少出去,也没见又什么进展。长这么大,连上海都没出过。多可惜。”

而当年唯一的可行的之策却因为她的一再优柔寡断而错失,再也没机会了。事实证明,他当年那个近乎于冷酷的法子才是是对的,而她她那份自以为是的良善,只帮了倒忙。她有什么颜面再去认她。作为一个医生,既医不了自己,也挽救不了自己最珍视的孩子。她不配为医,更不配为母。

叶臻接过孩子,客气的点头称谢,忙不迭的查看纫玉白嫩的小腿上那个有些深红的擦痕,心有点疼,嗔怒着苛责,“纫玉,怎么回事?”

“你能不能认真和我说会儿话。”他质问。

也是难为他了。叶臻叹,苏牧天本就和她同龄,还小月份,男人的心性原本就比女人晚熟,他这个人生赢家更是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丁点挫折。只除了在她这儿栽了个大跟头。有时候设身处地在他那位置,想想也觉得挺委屈的。

他简短的“哦”了一声,古怪的笑笑,又开口,“人倒是不错,还顺带送你条围巾?挺体贴的么。”

他下手力道不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一点可以挣脱的迹象,就一直半句话没有的和他对视。叶臻有一种感觉,以他现在这种状态,接下来如果再生什么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她又觉得有点儿可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事儿是她能做主的?从来都没有。

梁薄拉开车门,一不的站在门口,分外温文尔雅的朝她伸出手,叶臻抬头看着他,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最终,无人说一句话,她默默叹息,将手递给他。

叶臻闭了闭眼,她一直就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无论是交朋结友始终一副笑面春风的谦逊,待人接物温和而有礼。但是只要逮着她,就总是分分钟弄死算了的刻薄。在她面前,永远是一个命令者的身份,不讲缘由,不给解释,不让反抗,就像现在这样。

朵瓷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忙出声宽慰,“但小唯不会的。”

也这样的天气,也这样的景。她又想起那年春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她护着儿子逐渐冰冷的小身体,独自在雨中走了一整夜,没有人理会她,只有周遭各色异样的眼神一直陪伴,或恐惧,或嗤笑,还有说她疯了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某个人,不远不近,一直跟在后面的脚步。其实她意识很清楚,那一晚生了什么,她都知道。而某人以为她不知道。

“爹地晚安。”

“谁晓得啦,反正没见他伤到哪里,躺那里嚎了好半天了。要没气早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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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忽然弯下腰,捡起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针剂包装。是杜冷丁。凝视半晌,声音冷下来,开口问: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药么?国外很流行?”

叶臻僵了下,半响才说,“我是医生。”

“医生?”他扬了扬眉,“如果你是遵循职业习惯,带着听诊器我也不奇怪。但是这种药,即使是医生也没有必要随身带着吧?”

叶臻从他手里夺下那个包装,有些无力的扶额,声音亦是有些说不出的叹惋,甚至带着些哀求,“不要问了。”

他恒久没有出声,她抬眼看了下他的表,声音又软了下来,不复刚刚片刻的果决,而是有点淡淡的寥落,“医生也会生病的。”

她的神色太过灰败,苍白中带着些浓浓的疲倦,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近在咫尺的容颜,轻轻的,像是生怕打碎了一个奢侈的幻梦。

她震了一下,却缓缓别过脸。

他的手孤独的悬停在空气里,很久。

“先离开这里吧。”她哑声。

走上电梯的时候,梁薄试图从她怀里接过小唯,没料到她攥着她的衣襟攥的特别紧,完全没有分开的迹象,他看了她一眼,她轻声说,“算了,也不是很重,我抱的动。”

他点点头,没有再坚持。电梯缓慢的下沉,封闭的空间里呼吸声显得分外清晰而沉重,无一人语。时间短暂,但却像是越年一样亢长。

电梯在一楼大厅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她看着人潮来来往往,形色匆匆,忽然有些怔,正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不远处的一声呼唤:

“太太!”

是苏家的老司机。那个曾经的老上海。原本应该待在车里等她,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寰宇的大厅,刚巧与她碰了正着。她只觉得心头一紧,看着他飞快的走上近前,目光在他们三人上来回转了转,若有所思,之后缓缓说,

“您这是”

“我”叶臻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只感觉臂弯上一阵短促的疼痛,是他握住了她暗藏在身的伤处,有些吃痛的看他,却见他面无表的将她往身边扯了扯,之后利落的摁上了关门的键。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将司机连同他未说完的话一同挡在了门外。

她怔了下,又气又急,这下可如何解释,忍不住便喊他,“梁”

“叶臻。”没想到他却抢先开了口,只是唤了声她的名字之后便没再多说,而是用眼神向下示意了一下。她咽会滚到了唇边的语,低头。

没想到小唯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虽然眸中神色依旧有些恍恍惚惚,但那双眼睛却是真真的大大睁开的,正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有些犹疑,微带怯意,看见她的目光投来,竟是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但攥着她衣襟的小手却是握的更紧了。

有复杂的神色在眼中跳跃,最终叶臻闭了闭眼,一声喟叹,抬手安抚性的拍拍女儿嶙峋的背脊,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唯很用力的笑了笑,在她怀里拱了拱,重新合上了眼睛。

“有点唐突了。”

她忽然听见他在她耳边很小声的解释,“现在小唯不能受刺激,更离不开人。如果给你带来什么困扰,我可以帮”

心底有些苦,难以启齿的龌龊,她无法说,只能摇头,“不必了,没事的。”

他面色微暗,她看见,很小声又补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