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记下了。”她应承。

他又朝她走进一步,用力的捏住她消瘦的下巴,沉声,“纫玉在苏家生在苏家长,那就是我苏家的孩子,现在养大了你想和我划清界线?门儿都没有!你给我玩一点点花样试试?我看你敢!”

“哥哥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样什么都不处理,会感染的。”某个人有些娇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些许微微的嗔怪,“天天嫌弃我笨,自己还不是一样。”

叶臻下意识的低头,果然看见脖颈间已然空空如也,上回留下的累累伤疤尽数暴露在空气里,毫无遮拦。那日过后他对她一直都很好,有些过分的殷勤。只因为已经习惯了他每次施暴过后总有这么几天的反复无常,她并未放松警惕。果然,在数日前的一个子夜,他在睡梦中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差点把她掐死。

“你怎么过来了?”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感觉有点重,再想挪却挪不太动。

相信你才有鬼!

“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愿意原谅我,起码这辈子不会。”他声音越来越轻,几乎是在呓语,“分开这么些年,我逐渐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知道自己有多冷血,可是虽有遗憾,却从未后悔过。真是顽固啊,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点进益都没有。我本该罢了,亏欠了她多少,终究只有我自己计较的清。”

朵瓷看着他怀中的那尊奄奄一息的小瓷娃娃,心头一酸,没再多语,重新动了汽车。

不敢再去看他们之间任何一人的表,她落荒而逃,记忆如洪流般铺天盖地的倾泻而来,她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孩子

“梁薄。”

他莫名其妙忽然吻上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待到察觉到不适,却已避无可避,下颌被他钳住,双手被他制住,体力的悬殊没有丝毫可以挣脱反抗的余地。他几乎有些蛮横的把她抵在床柱上,一丝一毫可以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就这样奄奄一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叶臻总算是从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再睁眼时,看着米白色的缎面吊顶,还有昏黄微暖的灯光,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解脱。同时也是深深的怠倦,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

这段外人看来佳偶天成的姻缘,个中苦乐,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说过我不是小”她徒劳无功的想要争辩几句,然而最终还是忍住,不和他继续纠缠,“明明是你索命一样的跟过来,还问我想谈什么?”

叶臻低着头,正揣摩着自己眼下乌七八糟的景,尽量磨蹭着步子,就在这时,一直静默的那个女人忽然喊了一声。她还在怔那女人在喊谁,没想到梁薄却回了头,礼貌的回了句,“温小姐有事?”

“谢谢。”她礼貌伸手和叶臻回握,颊边笑容浅浅,“很荣幸”

六七岁了,懵懵懂懂的年纪,心里该明白的都大致有了数,而隔壁的一家三口,有爸爸,更重要的是有妈妈,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然而妈妈是别人的,小唯心里在想什么,没有谁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明白。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笑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不急不慢的走上前去,弯身,她用一束新鲜的百合换掉了墓碑旁有些泛黄的花朵,抽出一方帕子,仔细的将黑白照片上的污迹和水雾擦拭一遍又一遍,直至儿子的笑容清晰可见。

奔波了一天,纫玉大约也是累了。倒是不必她再花费多余的心思哄,很快便沉沉睡去。叶臻伏在她的床畔,也是感觉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倦意。不想起身,不想去面对一些人一些事,她只是想守着她的小纫玉,她的一片小小天地。如此而已。

会场离外白渡桥并不远,车子没有开多久,就可以看见夜幕下的那座钢筋铁骨,只是却近不了,从中山东一路开始就有些拥堵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的原因。梁薄把车子丢给了女伴,同苏牧天一起下了车。

听完助理连珠炮似的讲解,他沉默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凝视某处,窈窕的身形,被水墨丹青色的丝绸包裹,袅娜不真切,他联想起一切不太愉快的回忆,自自语道,“医药,难怪。”

他离的太近,她只能摇头,连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当下的心绪。

“看你满头的汗,还跟我扯谎。”他叹气,抬手拭去她侧脸细密的汗珠,“脱了吧,这大白天的,我对你也没什么企图,不用这样防着。”

“我并没有啊!”尚来不及嗫嚅完,只觉得头顶一凉。他皱着眉,一手提着她的羊绒帽子,有些不耐的语气:

“在屋内捂成这德行,出门又得感你头怎么了?”叨唠到了一半,他话锋忽的一转,目光凝聚在她额角那一大片的淤青上,有疑云闪动。

她胆怯的地下脑袋,大片的黑滑落,将那一处遮了个严实,声音轻细柔软,“不小心摔到。”

“你是怎么摔的能摔成这样?”他不肯轻易放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端详那一块伤处,只见它从额角而起,淡紫淤青的伤痕一直穿过太阳穴,连绵至颧骨以下,有些地方破了皮,很严重,再往下

“下巴又怎么了?”他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他又有要扯她围巾的意思,她连忙攥住,支支吾吾的开口,

“真的是摔的,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到。”

“摔倒?”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似是一切了然于心,“倒是符合你的套路。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跌跌撞撞的。”

叶臻忙不迭的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的辛酸,

很复杂的心境。

他盯着她,嘴角带笑,眸底的神色却是极尽讽刺,没想到却是话锋一转,“看来你这一跤跌的不轻,脑子也摔的不利索了。叶臻,你当我是白痴么?”

他猜到了?叶臻没有吱声,也不肯动,只是死死的扯着领口,心下顿时一片仓惶。一种难以启齿之密被窥之一隅的羞耻感攀升,要是他知道了,知道了苏牧天所对她做的那些事,会怎样想?又会怎样看她?他会不会,不,他一定会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他冷冷的开口,“松手。”

叶臻看着他已经抬起了手,有点绝望的闭上眼睛,恰在这个关口,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惊讶的低呼,僵凝的气氛被打破,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门口。

“是谁放她上来的?”

“林,林特助,是这样的,您先听我解释”

“解释?你要怎么解释?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

“并不是,您,您先听我”

“林姨您放开我,您让我进去好不好,求求您了让我进去吧。”

小女孩呜呜咽咽的哀哭,悱恻哀婉,听之让人触泪。这个声音太过熟悉,曾多少次出现在午夜梦回的枕畔。但这种哭声却是陌生,叶臻依稀还记得,这孩子很爱笑,也爱闹,十分淘气捣蛋,像极了她小时候。在衡衡的惨剧生之前,她从没特意为某事掉过泪。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子,每每犯了错气到她,却从不服软,会屁颠屁颠的躲到他身后朝她做鬼脸。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是再找不到了吧?

二人一时间皆是默默无相对。因为离得太近,甚至可以从彼此的眼底看清相似的绪。同样的哀伤。

“你怎么说?”

过了许久,门外的哭声愈加撕心裂肺,也越来越微弱,他侧过脸去,轻声问。

“我”她欲又止。

“叶臻。”他突然打断她,“你不是只有纫玉一个女儿。”

她深深吸气,终于鼓起了勇气,“梁薄我”

“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小唯摇摇晃晃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近乎通透,气喘吁吁。朵瓷站在她身后,老远的距离。

梁薄直起了身子,目光投向她。叶臻也是。

小唯被二人一起注视着,有些胆怯,倚在门边的小身子略哆嗦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咬了咬有些紫的唇瓣,摇摇晃晃的踏入门内。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出轻微的声响。她走的很慢。并不是因为怯懦,而是身体的透支再不允许她踏快一秒,然而看的出,她已然竭尽全力,朝着她牢牢盯着的那个方向踏步。每走一步,呼吸就愈的急促,面色也更加难看,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神态也愈吃力,但她始终没有停。

梁薄闭紧双目,眼看着想要上前,却不知顾忌着何种绪,始终忍耐,并未踏足一步。小唯看着叶臻,一直看着,眼圈可见的渐渐红了,在离她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停住,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敢再踏前一步,只站在原地,眼泪忽然扑朔扑朔的掉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南珠。

她离他们那样近,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表茫然失措像是人潮汹涌时和亲人失散的孩子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家三口,可是三人间,却像是隔了那样宽的一条河,像是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小唯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再迈一步,怯生生的看着她,一直看着,终于,她开了口,很小很细微的声音,可他们都没有听见。再之后,她小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就要栽倒地上。

叶臻忽然起身,再不犹疑,在小唯跌倒的前一刻,一把的将她接住,抽噎着将她纳入怀里,再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