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跟我一道回去也好,办事也方便些。”他终于撕破所有伪装,一声冷笑,“你要留在上海,那就老实待着。不要认为我不在了,就敢于再去尝试那种蠢事,再让我抓回来”

叶臻,叶臻

“谢谢。”

“梁薄,好像是你小媳妇来了。”不知是哪个损友先开了口,周围人都凑在一起调笑磕碜他。所有人都在笑,但他没有笑。站起身,随手将矿泉水瓶一扔:

“啪——”一声脆响。灯开了。

梁薄也笑了,只是那份笑容怎么看怎么疲惫苍凉,没有一点快乐或是欣慰,再开口,声音像是古老的风琴,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国内的航班总是好晚点,所以即使他们去迟了十来分钟却还是等了一个小时才登上去巴黎的飞机,好容易安顿好了,小唯缩那里,昏睡着,脸色看起来更加难看了,时不时的还咳嗽几声。朵瓷替她拢了拢薄毯,轻声问,“这次的概念展也不是那么重要,我们的作品参展的也不多,何必非得跑这一趟,还拖着小唯?这一路颠簸的,她身体”

她带着与他截然相反的信念,飘洋过海,去寻找自以为存在的万全之策,来解决小唯这块刺在他们心头多年的心病,可最终的现实却是她失去了最后可以陪伴心爱女儿的岁月,可那个法子却仍旧没有着落,过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失去了那么重要人,最终的答案却绕回原地,无解。

可梁薄并没有放下纫玉,长久的出神过后,他几步上前,走至叶臻近前,轻手轻脚的将怀中娃娃递给她,一边出声吩咐,“孩子小腿受了伤,小心着点。”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轻声应道。他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是不太满意的。原本便狭长的凤眼眯了眯,有危险的光芒闪烁。他忽的起身上前,从身后环住她,不管不顾她手上的杂物,硬是把她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苏牧天和她窝在一起,下颌支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规律的铺洒。叶臻垂目看他,只觉得这些天他似乎也同她一般生了场大病似的,整个人都脱了层皮,胡茬长出来了,头也乱糟糟的,脸色青白,没什么气色可,就连这睡相也不甚安稳。

“用不着和我兜圈子,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好了。”她靠在他胸口,抬头只能看见他微青的下颌,有点压抑,“路上遇到点事,寰宇的梁总送我的,那人昨晚你也见过。”

小白眼狼被钳着下巴,动也不能动,眼巴巴瞅着他的眼神那叫一个怨毒。车内的氛围微妙到了极限,二人皆是静默,却又有一种道不明的绪在目光交接中流转,那种绪,文艺点的名字叫做两看生厌。用大白话说,就是怎么看对方怎么恨的牙痒痒。

所以最终的结局还是叶臻小朋友被一脸黑气的某人提溜着回了狼车。人生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让人想‘呵呵’。你担心的一些事,若是好的,往往不会成立,但若是坏的,祸事临头的速度却快的不可思议。

“下车,立刻。”

“不要那么刻薄。”他一声喟叹,“医院里难得开心一下,再说那孩子如果今年还没有肾源,大概也是最后一个生日了。”

没有说话,没有嚎啕,她只是举着透明的雨伞,小心再小心遮住那一方天地,轻轻的拥住冰凉坚硬的碑石,护佑儿子不再被这一时的风雨侵袭。

小萝莉在母亲怀里蹭了蹭,转个身子,张开双臂环住苏牧天的脖颈,“啵”的一声,很响亮的完成了一个晚安吻:

“这又是碰瓷不啦?看这样子,是准备讹上了。”

不着边际的神游被打断,她叹了口气,尽快调整好绪,应了声“来了”。

“那是在找这个么?”

朵瓷看了眼标签,又抬眼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下,最后开口,“是。”

叶臻莞尔,淡淡,“我猜也是,他以前招待好朋友就喜欢用这”

话至一半才意识到些什么,她连忙收口。二人皆是默默,一时间气氛有点诡异。还是朵瓷轻咳一声,浅笑:

“也是,我都给忘了这茬儿了,其实这里的格局摆设,您是比我清楚多了的,是我喧宾夺主。”

“我并不是”她急慌慌的想要解释,却又张口结舌,只恨自己一时口快,只感觉脸颊无可控制的微微烫,有点难堪,最终只能说,“唐突了。”

“苏太太其实不用和我道歉。”

朵瓷不咸不淡的说道。刚觉得心口那抹窘迫微微褪了些,却又听她再次开口,“需要您要道歉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着我,所以还是算了。”

并非听不出她语间的暗讽,叶臻反射性的握紧手,指甲嵌入了掌心,尖锐的疼痛,她的声音却是温声细气,“我明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叶臻并没有笑,但朵瓷依旧有种一拳塞在棉花上的感觉,一声叹息之后只留给她一句话:

“您要是真的明白就好了。”

叶臻垂目,静默不出声,朵瓷走到一半,又回了头,神色复杂的上下打量她,犹疑着开口:

“室内暖气挺足的,您其实可以脱掉外套和围巾帽子。”

叶臻忽然剧烈的哆嗦了下,一直平静无波的语气也有了仓惶:“不,不必,我我怕冷。”

朵瓷“喔”了声,没再多说。

叶臻目送她离去,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最后将目光移回桌面。桌子很乱。

这男人一直很龟毛,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桌子但是自己又收拾不好。出于一种长年累月的惯性,她看见了就忍不住随手替他理理。窗户没有关,一阵风吹过,桌面上的纸张文件被吹得‘哗哗’作响,她抬手刚准备合上一本被吹的书页乱翻的百年孤独,其中却忽然掉落出一朵枯萎泛黄的丁香花书签。

她俯身拾起。

忽然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纫玉。

眼角有点酸,原本以为他那日接下这个可笑的礼物,只是对孩童的敷衍,却没想到他却是真的留了心,细致温柔的保存了下来。

他一向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对于纫玉他也是有好感的吧?

只是如果他知道纫玉是他的骨血,又会怎样呢?他会不会,会不会再让当年衡衡的惨剧重演?他会不会再做出那种事?

她不敢赌,连想也不敢想。

“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

叶臻抬头,刚巧与他四目相对。他没有说话,她也是。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只看见他踏着稳健的步子不疾不徐的走上近前,绕过桌子,在她面前停住。

她惊慌失措的立即合上书页,垂下头。

他还是没有说话。这样的静默,让她不安。

有灼灼的热度从上方倾泄,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蓦然抬,不早不晚,目光撞上他的,那样措手不及,却也再逃不开

就那样静静与他对视,

以一直以来的,那种仰望的姿态,与他对视。

很久没再和他这样亲近,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看见他深蓝的眸子,灿若繁星。